連站在角落的管家都背過身,肩膀悄悄聳了兩下,像是被什么逗樂了。
“咳。”余宏志喉間滾出一聲悶響,指節(jié)猛地攥緊桌布,暗紋提花被捏出幾道深痕,手上的翡翠扳指磕在桌面上,發(fā)出“咚”的輕響。
他原本微瞇的眼睛倏地睜大,渾濁的瞳孔里翻涌著厲色,像兩盞驟然亮起的探照燈,從左到右緩緩掃過——掃過余少東泛紅的耳根,掃過趙曉文慌忙收回的手,掃過管家僵直的脊背。
那眼神沒帶半個字,卻比任何斥責都重。
像是在說:曼曼不懂事,你們也跟著起哄?真當我老眼昏花了?
眾人的笑瞬間僵在臉上,像被凍住的湖面。
余少東猛地灌了口紅酒,酒液順著喉嚨滑下去,嗆得他耳根更紅;
趙曉文掐著丈夫的手松了松,轉而拿起銀叉,假裝專心對付盤中的魚子醬,叉尖卻好幾次戳空;
管家轉過身時,臉上的笑意早褪得干干凈凈,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著餐布。
餐廳里靜得能聽見水晶燈吊墜碰撞的輕響,連佛跳墻砂鍋邊緣凝著的熱氣都仿佛定在了半空。
片刻后,余宏志重重嘆了口氣,那聲嘆息混著鬢角銀白的發(fā)絲晃了晃,像是泄了氣的風箱。
他指尖松開桌布,翡翠扳指在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再看向余曼曼時,眼里的厲色早化了,只剩下揉碎了的溫和。
“曼曼,”他的聲音比剛才低了半度,帶著點哄孩子的耐心,“你要去上班,爺爺不攔著。”
余曼曼剛要揚眉,手里的銀叉卻頓在龍蝦殼上——她看見爺爺話鋒一轉,眉頭重新蹙起,不是動怒,是藏不住的擔憂。
“但余剛他們得跟著。”余宏志往前傾了傾身,中山裝的領口繃得更直,“不是盯梢,是護著你。最近外面不太平,家里收到些風聲,總得有個防備。”
“爺爺!”余曼曼把叉子往盤里一戳,龍蝦肉被戳得晃了晃,“我說過多少回了,他們跟著像條尾巴!同事都該笑話我了!”她甩了甩齊肩短發(fā),發(fā)尾掃過耳尖,帶著被寵壞的犟。
“這事沒得商量。”余宏志的聲音突然沉了,像塊石頭砸進平靜的湖面。他身體微微坐直,背脊挺得筆直,那是當了幾十年家主的威嚴,“要么讓他們跟著,要么別去上班。選一個。”
空氣又凝住了。
余承業(yè)剛要開口打圓場,卻被父親投來的眼神按住——那眼神里寫著“不用勸”。
余曼曼抿著嘴,指尖把龍蝦殼戳出個小坑。
她瞅著爺爺鬢角的白發(fā),瞅著他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堅決,心里的火氣像被戳破的氣球,慢慢癟了下去。
半晌,她猛地撅起嘴,把叉子往盤里一扔:“行吧!但說好,他們得藏遠點!要是敢在廠里晃悠,或者跟同事瞎打聽,我立馬趕他們回家!”
“哎,好,好。”余宏志眼里瞬間漫開笑意,眼角的皺紋堆成朵花。他連忙點頭,像個得了承諾的孩子,“我跟余剛說,讓他們遠遠跟著,絕不添亂。”
話音落時,水晶燈的光芒恰好晃過余曼曼撅著的嘴角,又落在余宏志微微點頭的動作上。
餐廳里響起銀叉碰骨瓷盤的輕響,佛跳墻的熱氣重新裊裊升起,方才的緊繃像被溫水泡過,慢慢舒展開來。
一場圍著“上班”的小風波,就這么裹著家人間的疼惜,落了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