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咳夠了,他才直起腰。
明明滿頭霜雪,背卻挺得筆直,像老宅院里那根沒被蟲蛀的青石柱。
“起來吧。”他走過去,枯瘦的手抓住周遠峰的胳膊,一把將他拉了起來。
周遠峰的膝蓋在石板上跪出了紅印,踉蹌著站不穩,張叔卻沒松手。
“當年在臺兒莊,”張叔的聲音帶著咳嗽后的沙啞,卻字字清晰,“你爹把最后一塊干糧塞給我,你三叔替我擋了顆流彈——那會兒我這條命,就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他轉頭望向祠堂里的牌位,香燭的火苗在他渾濁的眼里跳了跳,最后落在供桌最上層那柄纏著紅綢的長劍上。
長劍上的云紋被香火熏得發黑,邊角磨得發亮,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鋒銳。
“岑家要斗,那就斗。”張叔抬手,輕輕拂去周遠峰肩頭的落葉,“讓他們看看,周家的劍,還沒銹透。”
風卷著雨絲灌進祠堂,香燭的火苗猛地晃了晃,把張叔的影子投在供桌上,像一柄即將出鞘的劍。
約戰的日子就這么定了。
十月二十日,也就是七日之后,川府城地下格斗場,死斗。
沒有退路,也不需要退路了。
-----------------
這一天,日頭剛爬過山頭,金滿倉就背著個空蕩蕩的帆布大包往山下挪。
包帶磨得發亮,邊緣還打著補丁,是去年溫羽凡用針線給他縫的。
山間的晨露還沒散,草葉上的水珠沾了他滿褲腳,涼絲絲的潮氣順著布料往骨頭縫里鉆,混著泥土的腥氣和松針的清苦,在鼻尖纏成一團。
他哼著不成調的小曲,是夜市里聽來的流行歌,跑調跑得厲害,倒把林子里的山雀驚得撲棱棱飛。
謝頂的腦門上很快沁出層薄汗,在晨光里泛著油亮,他抬手用袖子一抹,反倒蹭了滿臉灰,活像剛從灶膛里鉆出來。
山腳的小鎮窩在山坳里,青石板路被夜雨泡得發亮,踩上去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幾家鋪子的卷簾門剛拉開,“嘩啦”聲在寂靜里格外清亮。
油條鋪的白汽裹著炸面的香,混著隔壁辣椒攤飄來的嗆人辣味,在晨光里漫成一片暖黃,把早起的鎮民都裹了進去。
金滿倉熟門熟路拐進那家掛著“便民百貨”木牌的小賣部。
老板張哥正蹲在門口擇青菜,竹籃里的菠菜沾著泥,他手起刀落掐掉根須,見金滿倉進來,頭也沒抬地喊:“金老板,今天又給山上那兩位捎啥?”
“醬油、鹽,再給來兩袋洗衣粉,要檸檬味的。”金滿倉把帆布包往柜臺上一扔,包底的小石子硌得玻璃臺面“咔啦”響。
他摸出褲兜里的手機,黑屏沉甸甸的,邊緣磕得坑坑洼洼,早就耗光了電。
“張哥,借個插座充會兒電唄?不然都沒法給你掃碼了。”他搓著手笑,謝頂的腦門上汗珠順著皺紋往下淌。
老板指了指墻角的插線板,金滿倉趕緊把手機懟上去。
充電提示音“叮”地響起時,他松了口氣,蹲在旁邊盯著屏幕,像看寶貝似的。
屏幕一點點亮起,顯出屏保上他和溫羽凡、霞姐在溪邊的合影,照片里三人笑得傻氣,背景里的水花還在閃。
“喲,總算是活過來了。”金滿倉咂咂嘴,剛想劃開屏幕,一串未接來電提示突然彈出來,紅通通的“8個未接”刺得人眼跳——全是小豪那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