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的夏天,晚上某家藝術影院重映《巴里·林登》,譚幼瑾到了電影院,意外發現于戡坐她后座。外面正熱,這家電影院夏天空調溫度一貫開得很低,譚幼瑾每次來都特意帶件外套。她猜于戡或許不常來,他只穿了一件黑色短t恤。當然也可能不怕冷,她見過他冬天只穿一件帽衫。
電影散場,他們前后腳出去,于戡主動跟她聊起了電影。兩人從電影畫面聊到電影配樂,從電影院聊到了地鐵站,地鐵里沒座,兩個人便站著聊,面對著面。怕打擾別人,他們的聲音并不大。開始是兩個人說,后來便變成了譚幼瑾一個人說,她從電影配樂講到了老單身漢亨德爾,從他的歌劇講到清唱劇,講亨德爾和巴赫的交集,于戡低頭看著她,聽她說話。
她很少這么痛快地講話。給學生講課是另一回事,要有主題,偶爾引申到別處,也要適時拉回來,要考慮學生的理解能力,要思考怎樣說他們才能聽懂。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擅長說話的人,她可以寫明白,卻很難說明白。她的母親以前經常對她說“譚幼瑾,真不知道你到底在嘀咕什么,不要整天自說自話。”母親對她說的話一點兒都不感興趣,只盼著她把時間都用在學習上。
她講得太盡興,以至坐過了地鐵站都沒察覺,于戡也沒提醒她。于戡大一就從宿舍搬出來住,他和譚幼瑾都住在學校附近,雖然不在一個小區,但應該在同一個地鐵站下。
過了兩站譚幼瑾才意識到自己坐過了,她抱歉地笑笑,和于戡從車廂里出來,等相反方向的地鐵。
玻璃映出譚幼瑾的像,她穿著牛仔褲白t,外套被她擱到了包里,玻璃里的她并不比于戡大多少。有一瞬她覺得自己和于戡好像同班同學,放學后相約一起回家,結果話太多坐過了站。事實上,她的學生時代,并沒有一個可以說這么多話的同學。
從小學到高中,她的同學都比她大,他們自以為成熟,嫌她幼稚,覺得她根本不會懂大人的事,也不怎么和她交流。她和同學們最多的交流,就是他們來向她請教錯題。她經常看見有人一到課間就開始聊,打了上課鈴還不想結束,她很好奇那是怎樣一種感覺。等到成人,主動和她交流的人多了,她也始終遵循著社交禮儀,傾聽多過表達自己。話說得這么多,還是
◎三個男人◎
三位女嘉賓各自錄制,分線并行。等到中后期才見面。
正式錄制這一天,譚幼瑾戴著黑眼圈早早醒來。她到凌晨兩點才睡著,為了驅逐困乏,她連喝了兩杯濃咖啡。
天還沒亮,譚幼瑾就爬起來洗漱,一刻不歇,坐車去她臨時的家,和她一起離開的,還有兩個行李箱。在節目錄制時間,她都要住在臨時的“譚家”。
節目組給她找了三個約會備選,涵蓋了20+、30+、40+三個年齡段的男人。錄制第一天不見面,只在微信聊天,節目組給了譚幼瑾一個新手機和一個微信號,讓她用這個微信號和男人網聊。而在聊天前,三個男人的資料,她都一無所知。一無所知是單方面的,男方都看過她的資料。而三個男人的情況,都需要她通過聊天自己獲取。
在節目設定中,三個女嘉賓里,獲取男方信息最少的,第一次約會基金為零。節目總導演兼制片人許辰對這個區別于其他戀綜的設定很是得意,她認為這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生活法則,掌握的信息越少越容易被騙,被騙很容易就會有金錢上的損失。
譚幼瑾隨便給自己起了一個微信名,頭像上的女子和她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是一個梳著倭墜髻的拱手女侍俑,很胖很端莊,她前不久在博物館拍的。
為了如實向觀眾展現他們的微信聊天內容,節目組要求嘉賓要用語音輸入法,再將語音轉成文字,而不是直接打字。
譚幼瑾自嘲地笑了笑,在這種全無隱私的情況下,還能在鏡頭前忘我地談起戀愛,那一定是個天才。可惜,她從來跟天才無緣。
聊天過程中,為了烘托氣氛,節目組特意在房間里放起了李宗盛的《晚婚》,試圖引發她的某種情緒,以作為有效素材剪進節目里。節目組的這種手段像極了三流電影,劇情不夠音樂來湊。
我從來不想獨身卻有預感晚婚
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靈魂
然而這歌對譚幼瑾卻只有催眠作用,她聽了只想睡覺,連著打了兩個呵欠,流出淚來。不過她很清楚剪輯的作用,她現在的一切反應都是未經處理的素材。素材都是一樣的,但不同的人剪輯出來就是不同的故事。比如她和于戡那些相處片段,被于戡剪出來就是她對他圖謀不軌而他堅定拒絕。譚幼瑾固執地認為剪輯比拍攝更能體現審美,因此她固執地認定于戡的審美上限不會很高,所以大多時候對他去拍流水線的網絡電影也不覺得多么遺憾。
而現在,雖然她是因為呵欠流的淚,剪出來,就是她觸歌傷懷,感憐身世,一個單身卻渴望愛的大齡單身女青年形象簡直要鮮活的要從屏幕里蹦出來,
她聽著歌,忍著困意,和三個約會對象一對一微信聊天。
第一個沒等譚幼瑾詢問,就主動自我介紹是某整形美容醫院的副院長,他表示自己完全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相比五官,他更看重一個人整體散發出來的氣質,他一見譚幼瑾的照片,就被她獨特的氣質所吸引,覺得必須要和她認識一下。
譚幼瑾并不太相信醫生的話。一個不以貌取人的醫生?她一直認為以貌看人是整容醫生和導演的職業病,看到什么程度往往決定了他的職業水平。觀察同一個人,牙醫會第一時間注意到牙齒、擦鞋匠會透過鞋而不是衣服去判斷出這人的生活習慣消費水平,而一個室內設計師,只通過房子裝修就直接給房主的審美下了定義。如果一個牙醫在潛在病人笑時,最先注意到的是口紅色號而不是牙本身,那大概率更適合當一個美妝博主。
在宣稱不以貌取人后,整容醫生又說被她的氣質所吸引,譚幼瑾并不怎么相信。她自認并沒有什么讓人一見鐘情的本錢,這幾年對她表示好感想跟她進一步發展的男人大都是熟人,因為覺得她是一個適合結婚的女人。她并不覺得適合結婚是什么夸獎,只覺得這些人看人的眼光實在有待提高。
譚幼瑾忍不住笑著回復道:“您是看了哪張照片得出的結論?”其實應該說謝謝直接把這話題終結的,但她突然產生了某種惡作劇的心理。
醫生為了證明自己所言無需,很快發來了一張照片。
醫生并沒有尷尬,尷尬的是譚幼瑾。
這張照片是譚幼瑾的證件照,曾經掛在學校官網教師頁面上。
照片是于戡給她拍的。她從小到大都不怎么上相,證件照一般要比本人難看三分。那時于戡還沒主動和她劃清界限,有天他打開官網上的教師簡介,指著譚幼瑾的照片說:“誰給你拍的?怎么把你拍成這樣?”譚幼瑾并不覺得照片特別難看,但是于戡堅持要給她拍一張新的,并讓她把原來的替換掉。于戡給她拍的那張照片只在網上待了不到半年,譚幼瑾就又換了新的。不知道節目組從哪兒搜羅到這張照片,還作為她的資料給她的潛在約會對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