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梭的目光不禁在這片綠色堡壘的邊界處徘徊。兵團農場與沙漠接壤的地方,是一道道的細小的小網格組成的,宛如一條綠色的圍巾。
然而,下一秒,風又變臉了!
幾股橫側風從四面八方撲來,撕扯著他和滑翔傘。身上單薄的飛行服被狂風灌滿、鼓脹,發出嘩啦啦的巨響;狂風灌進他的領口。
就在滑翔傘教練試圖在沙漠風的亂流中尋找一絲的平衡,此時,意外發生了。
他左側的一個口袋繩子斷了,剎那間,里面五顏六色、形態各異的種子,如同決堤的洪水涌出。
這漫天飛舞的種子,被風裹挾著,落下,就如同置身于一場盛大的楊絮當中。
有趣的是,種子的形狀、重量各異,就有著各異的下落的姿態;剎那之間,種子下降的場景,仿佛在胡梭眼前下著一場慢鏡頭的種子雨那般。
有的種子下落的過程,就如微塵,又如輕舞的雪花。
蒲公英、紫苑、銀沙槐這類型本身帶著白色冠毛的,最為輕盈。就如同一場空中的芭蕾舞蹈那般,它們一旦獲得自由,就立刻被氣流卷起。它們所攜帶的小冠毛,就如迷你降落傘,又像雪花,打著旋,翻滾著。越飛越高,越飛越遠。
“別了,你們就隨遇而安啊。”胡梭看著它們消失在沙海中的身影,是這么想的,估計最后它們也只能淺淺地落在沙面上。
“如果無人機是這樣漫天地撒種子的話,估計效果會很差。”
有些種子,如馬利筋、翅葫蘆、唐棉,它們帶著細小的翅膀,在風中似乎在努力調整姿態,模仿大自然的滑翔。然而,在沙漠亂流中滑翔很不容易,它們那細小的翅膀,最終還是對抗不了沙漠亂流,也只能隨波逐浪了。
看著這些在風中掙扎的“傘兵”,胡梭似乎看到了自己,乘著滑翔傘的自己,何曾不是這樣的。短暫地獲得了“飛翔”的假象,最后,連落點都不確定。
有些種子,如沙冬青、苦豆子,它們本身就長得跟石頭似的。在沙漠亂流中,就如同被頑童拋灑的石子,翻滾、跳躍。哪怕好不容易著陸了,仍可能會被風掀起,又在沙地上滾幾圈;最終大多無力地停滯在某個沙窩或坡面上。
“也許活不過今晚了,沙漠里的昆蟲、動物會循著味道,找到沙子下面的它們的。”胡梭想著。
一場高空種子的芭蕾舞蹈進入尾聲,漸漸落幕之際,胡梭的心也一點點地沉了下來。
也許老天爺是為了說服他的不甘,直接就在空中,讓一場意外,完美地復刻了無人機飛播的致命缺陷。讓他親眼看見,那些從高空墜落,在亂流中掙扎的各式各樣的種子,是如何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在自然面前,科技似乎是無力的,生命也只能隨波逐流、隨遇而安罷了。
風聲此刻就在耳畔呼嘯,他似乎聽到了這些微小生命在風中的無聲哀鳴。
就在胡梭失神之際,沒有栓緊的口袋里,最后一個種子咕咚墜下;在空中留下一道深褐色的剪影,就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那般,它下墜的姿態,在一場紛亂的種子雨中脫穎而出。
沒有飄蕩,沒有翻滾,沒有滑翔,似乎大自然與風對抗的一切技巧,它都摒棄了。
以一種近乎蠻橫的、筆直的姿態,從空中狠狠擲下;完全無視了周遭亂流。
它很重,風對它無可奈何。
此刻,它從破裂的口袋中掉落,瞬間擺脫了風的戲弄,只服從于重力的安排;徑直的朝著地面某個地方投擲過去。
目標明確,態度決絕那般。
那是一顆沙拐棗的種子,如今卻如子彈一般。
光是憑借著自身重量,它就堪稱自然界的重裝空降兵;把它放在手中掂量、掂量,它其實比其他種子要重很多,形狀也更像一顆微縮的橄欖核,兩頭帶著天然的尖錐。
胡梭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它下墜的軌跡,仿佛就在某一剎那,找到了答案。
他在為種子降落尋找答案,最后,種子給了他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