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日前,也是在這間書房,蔡旋的刀鋒險些將自己的眼球劃爛,那陰冷的感覺似乎又一次傳來,但這回,林慕禾已經不怕了。
“好計謀,”見她不坐,林胥索性也懶得再裝什么父慈女孝的戲碼了,“你回江寧住了兩年,越來越有主意,如今算是不服我這個父親了。”
“江寧兩年之余,不該明白的也該明白了,我還要多謝主君將我送回老宅,否則,一輩子待在東京,我還不會有如今這樣。”林慕禾輕輕笑了笑,說著話,手輕輕將束在腦后的白紗扯開。
林胥挑了挑眉,他另一邊的傷口剛剛結痂,一道疤痕從額角縱橫到距眼角方寸之地,讓他看起來少了幾分文官的柔和,而將內里本色的兇惡顯現了好幾分。
那雙墨黑的眸子蕩進些許屋外斜陽的光點,更顯得黝黑。
她手中握著白紗,眨了眨眼,適應了一番四周的環境,繼而才緩緩抬起頭,與正對著自己的那人對視而上。
眼神若兩把實質的刀,在目光匯聚的剎那交鋒,迸濺出一陣并不存在的火花,乍一次對上這雙眼,林胥心口突然跳了一下。
她與邱以微太像,就連這雙帶著審視的眼神的眼都一般無二,好似多年前,那女人聚積了恨意的淚眼看向自己的那一眼,隔了近二十年,他本以為影響不到自己,卻還是驀地攥緊了手心。
“我猜的不錯,你果然已能視物。”
林慕禾哂:“能與不能,不都拜主君所賜?”
面色變了變,林胥的神情談不上意外,只是垂手笑笑:“原來如此。難怪、難怪啊……”
“我不該輕視你,早先就該發現才對,”他背過手,呵呵笑得恍然,“你模樣隨她,這點卻像我。”
林慕禾又毫無防備地被他這句話惡心了一痛,手心發癢,若此時有一柄匕首,她也不知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上前給這人狠狠來一刀。
“我擔不起這樣的‘稱贊’,沒有主君冷血,沒有主君無情,哪怕血肉親子,朝夕愛人,都能化為籌碼。”她冷冷笑了笑,沒什么感情地說道。
林胥聽罷,卻沒有回應,只是怔怔道:“我如今才發現,你自回來,從未喚過我‘父親’。”
“這二字我早當不存在了,”林慕禾道,卻忽然將手心里的白紗“刺啦”一聲扯斷,扔在地上,“想來如今主君早想將我剜肉割心,置于萬劫不復了。”
“我如今也半成全主君,如這白紗,一分為二,從此再不綿連,”她語氣平靜,聲調卻發緊,垂視著裂成兩半的白紗,“只當我從未有過你這個生身父親,主君也從我有我這等不肖女吧!”
“二娘子!你在胡說什么?!”比林胥先情緒激動的是蔡旋,“此等悖逆之言,怎可隨意說出口中!”
“主君已將大姐姐除籍,何患再多我一個?”林慕禾冷笑了一聲,避開蔡旋伸來的手掌,輕巧地閃過一邊,“我忘了,我一介庶出女兒,本就沒機會上那勞什子族譜。”
語罷,她不再去看身后林胥震怒的眼神,也不再等待他的決斷,提起衣角,轉身向外走去。
“……”看著那離去的身影,林胥眸色冷得快要結出冰渣,此時此刻,就連蔡旋都不敢再上前與他說話了。
從府門跨出的那一刻,凝滯許久的空氣仿佛在這一刻終于流通,壓抑許久的陰云被這一陣秋風堪堪吹散,林慕禾深吸了口氣,將連日來積聚在心頭的濁氣吐了出去。
崔內人同樣憐惜地看著她:“問詢的事不急于一時,待娘子傷處好些再來便可,殿下吩咐過了,馬車在那邊。”語罷,她指了指不遠處停靠著的一輛看著平平無奇的馬車。
她自是熟悉,也明白了崔內人的言外之意,于是匆匆拜謝,不顧周遭有些詫異的眼神目光,朝那輛馬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