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羅有點擔心了,他看著五少爺的眼神發怵,覺得得給他請郎中把把脈,或者走得遠了,利用五少爺的信任,趕一個陰天偷偷調轉方向,往東或者往西繞一個圈子,把他騙著拉回家去。可惜車夫羅沒敢實施。這段日子沒有連陰天,晴天太陽出來,五少爺能看得出行走方向正確還是偏離,要是看到車夫羅騙他,一怒之下不坐家里的車,另外雇傭馬轎走,那可就麻煩了。后來他想即使天氣配合把五少爺騙回來,可汝安州的城門街道他總是認得清的,他仍會調頭而去,不進家門。這是他的命啊!
云陽江畔,人騾車轎過擺渡。船家提醒車夫羅照看住了拉車的騾子,江心浪急,騾子會弄的船身擺動很大,不要驚了牲口栽下江去。車夫羅看緊了騾子卻沒看緊五少爺。祁少椽挺立船頭,眼望江面,心懷京師朝廷,忘卻身在船上,聽不見艄公與車夫羅招呼他回船艙安坐的勸告。船到江心,一個較大的浪頭打來,船身仄歪把他顛下江去,瞬息被浪頭吞噬遠去,無影無蹤。
過江到了北岸,車夫老羅驅趕馬轎順江而下,往東一路打聽有沒有從江里打撈上來的男人。有,不多,趕去辨認,都不是五少爺。走出一百多里地后,車夫羅乘坐擺渡回到江的南岸,逆流順江往西打聽有沒有從江里撈上來的男尸給他辨認。他已經不抱希望看到五少爺的活人了。一路打聽認尸回到五少爺墜江的地方,徹底絕望了的車夫羅坐在江邊寒風里哭嚎啞了嗓子。擺渡的艄公認出了他,過去勸慰一陣兒。聽到過江客人招呼船家,他回去撐船照顧買賣。傍晚時分,車夫羅在江邊焚紙祭奠五少爺。載著北岸客人過江回來的艄公透過暮靄望著他,深深嘆息一聲。車夫羅最后去江邊替五少爺放逐了一串河燈,嘴里沙啞念叨:五少爺,丟了您的性命,我不敢回去向老爺、太太交代,就這里給您磕三個頭吧!您慈悲寬仁,別不放過我。
馬車夫老羅賣掉了馬轎和騾子,乘船擺渡過江到達北岸,把五少爺的衣物包裹托付船家,附帶一塊銀圓酬勞,說如果遇難的五少爺有家里人來尋,請替我轉交少爺的遺物,我感激不盡。之后他往北遠遠逃走,盤算著怎么用身上的錢謀劃富裕的人生,也給自已立下規矩,每年的今天給五少爺燒紙祭奠。擺渡艄公送他上岸遠去,嘆息一聲,啥也沒說。
祁家是新創刊的《民報》最早一批訂閱客戶。他們通過報紙和其他各種信息渠道,擔驚受怕地關注著京師可能傳來又一次公車上書的慘劇,關注著五少爺莫測可怕的命運。他們計算著路上行程,一個月過去,該到京師了。倆月過去,舉子士人們聯絡上書,該有動靜回饋了。仨月過去,沒有這類報紙新聞,也沒有民間傳聞,可怕的政治事件沒有發生。祁家人也就把心揣肚子里了。
祁伯鏞笑說:老五肯定是被京師的繁華迷住了。
祁聞氏低聲抱怨:他爹不會是留戀京師那什么……?
祁老爺呵斥兒媳:說的什么話?你男人不是那等下三濫的人品。少椽這算是官職補缺前出去見見大世面,耽擱些時日也無非是跟一班士人舉子們l面交往友情,讓些正常聯誼罷了嘛!又轉臉安慰老伴兒:你不用太擔心他。我讓伯鏞給他帶上的盤纏用度,足夠他……
嗨,我說話你聽到沒有?
祁尤氏回過神來點點頭敷衍,仍舊憂心忡忡:五兒不是個游山玩水貪戀風情的孩子。
祁聞氏附和:婆母說得是。可他咋不寄封書信來家報個平安呢?
這個無從辯駁的理由讓大家都不作聲了。進了臘月的某一天,祁聞氏挺著幾個月大身孕的肚子一大早心神不寧找來上房,給公爹、婆母請安,卻落下淚來訴說夜里讓的一個夢,惹得婆母手一哆嗦,神色透著驚恐。兒媳看看婆母,望望公爹,不敢再說下去。公爹左右看看婆媳倆怪異的神態,咳咳清理一下鼻腔,責怪兒媳吞吞吐吐,催她快說是什么夢。兒媳述說夢見少椽水淋淋站在不知什么地方,流淚看著自已和她的孕身:不說話,就那么看著,就那么看著……
婆母哎呀一聲暈倒進圈椅里,被祁老爺一通掐人中緩醒過來癱軟在他臂彎里,虛弱無力哭訴:兒子也給我托夢來了。也是水淋淋流淚看著娘親不說話,不說話……
這一天是祁少椽的生日。祁保財猜測他最寄予厚望的小五兒怕是出事了,趕緊打發辦事可靠的四子祁季旺乘坐家里另一輛馬轎去京師尋找親人。祁伯鏞怨怪父母把這個出大遠門的肥差不給自已,說老四身l病病歪歪的,怕是奔波不了那么遠路的:多顛簸呀!這一路。弄病倒了,家里這一大攤賬房的事兒,誰可替他擔得起來喲!又是地畝,又是鋪面,又是宅子里進出用度的……
祁老爺聞聽在理,看看老伴兒征求她的意見。
祁尤氏打定主意不托付這個賭博成性的大兒子,說:叫上三兒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