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看著她,快兩年的時間,妹妹長高了,更黑了,更瘦了,剛哭完,眼睛還紅紅的,心里酸酸的,妹妹這么向著自己。
她對不起妹妹。
日子還是那樣不緊不慢的往前走著,包子攤也紅紅火火地開著。梅花留在這里的事有了進一步的轉機。
這天,夕陽把巷子染成金紅色,門口站了個年輕人,瘦瘦的,不太高,穿著件嶄新的衣服,正探頭往攤里瞅。
菊花認出來是丁建軍的堂弟丁四全。聽說前陣子從部隊轉業回來,工作還沒著落,整天在街面上晃蕩。她心里剛“咯噔”一下,丁四全已經咧著嘴走過來:“嫂子,來看看俺哥。”
菊花往屋里喊了聲“建軍”,把他往院里讓。
丁四全的眼睛卻沒往屋里瞟,直勾勾地落在正曬蒸籠的梅花身上,看得梅花手都抖了,蒸籠蓋“哐當”一聲撞在案臺上?!懊米樱彼蝗婚_口,聲音有點輕浮,“你包的包子真好吃,比大飯店做的還香。”
梅花的臉“騰”地紅了,從耳根一直紅到脖子,手里的抹布攥成了團,低著頭就往灶房躲,肩膀都透著股慌。丁四全看著她的背影,嘿嘿地笑,痞里痞氣的。
從那天起,丁四全就像釘在了巷口似的。有時揣著袋炒瓜子,有時拎著串糖葫蘆,紅亮亮的……梅花總是紅著臉把東西推回去,可丁四全也不惱,就把瓜子放在案臺上,把糖葫蘆插在旁邊的墻縫里,自己蹲在樹底下,看著她忙活。
梅花抬眼看他,正撞上他的目光,兩人都愣了,梅花趕緊低下頭,可臉都紅了。嘴角悄悄翹了起來,捏包子褶的手指輕快了幾分。
菊花看在眼里,心里發慌。這場景似曾相識,可她現在…而且丁四全沒正經活兒,聽說還愛跟人湊牌局,這樣的人,咋能配得上老實巴交的梅花?她拉著丁四全到一邊,沉下臉說:“四全,梅花是老實孩子,你別逗她?!?/p>
丁四全卻滿不在乎地撓撓頭:“嫂子,我是真心喜歡她,保證讓她吃香的喝辣的,不受委屈?!?/p>
菊花氣不打一處來,可看著他眼里那股熱乎勁兒,又說不出更重的話。這屋里,丁建軍常年醉醺醺的,丁母整天算計錢,哪有半分疼人的樣子?丁四全雖然不靠譜,可他看梅花的眼神,是真的帶著歡喜,稀罕梅花的。
丁四全來得更勤了,索性天天去早餐鋪子“幫工”。說是幫工,其實就是圍著梅花轉:她揉面,他就蹲在旁邊添煤;她擦桌子,他搶過抹布就擦,結果把桌子擦得更臟。
他總咧著嘴笑,見梅花累了,就笨手笨腳地遞過水壺;有一回丁母來要錢,就往梅花身前擋,悶聲說“嬸,歇會兒”。丁母罵了句“多管閑事”,他也不還嘴,就那么擋著,像塊實心的石頭。
梅花嘴上不說,心里卻漸漸暖了。有天收攤,丁四全從懷里掏出個東西,塞給她:“給你?!贝蜷_一看,是支塑料發卡,上面有個撲閃閃的蝴蝶,在夕陽下閃著光。
梅花的心跳得像打鼓,把發卡往他手里推:“不要?!倍∷娜珔s按住她的手,“專門給你買的。”
那天晚上,睡覺之前梅花把發卡悄悄別在頭發上。鏡子里的姑娘,眼角眉梢都帶著笑,連額前的碎發都顯得順溜了。她摸了摸發卡,又趕緊摘下來,壓在枕頭底下,像藏了個天大的秘密。
菊花躺在炕上,聽著梅花在木板床上翻來覆去。她知道,這老實的妹妹,是動了心了。丁四全是不好,沒正經工作,看著也不像能踏實過日子的,可他眼里的熱乎勁兒,是這屋里沒有的。梅花在這兒受了太多委屈,要是能有個人真心疼她,哪怕這人不靠譜,或許也是個出路。
更重要的是,她私心希望梅花留下。這一年多,梅花早成了她的左膀右臂,攤前的活計離了她就轉不動,夜里孩子哭,梅花總能先她一步起來哄,有個人能說說話,總比自己孤零零撐著強。這份私心像根細刺,扎得她有點疼,可她沒法否認。
“梅花,”她輕聲開口,“丁四全……你要是覺得還行,就處處看。”
木板床突然“吱呀”響了一聲,梅花猛地坐起來,在黑暗里,菊花看見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閃了又閃?!敖?,”她的聲音有點抖,帶著點不敢相信的怯,“我……我聽你的。”可等她轉過身躺下時,菊花分明看見,她的肩膀輕輕聳動著,像是在偷笑。
接下來的日子,梅花她不再只是悶頭干活,有時也會打扮一下,像個愛美的年輕姑娘了。她揉面的力氣一樣很足,但看得出都是愉快。
丁四全來幫工,她不再躲,會紅著臉遞給他塊剛出鍋的包子。
菊花看著,心里又擔心又欣慰。擔心的是丁四全靠不住,將來會委屈了梅花;欣慰的是,妹妹總算高興了,而且,她還在自己身邊,這攤前的熱氣,這屋里的煙火,是真實的。
很快,丁四全的爹娘就知道這件事了,沒想到,他們不愿意。
丁四全剛把要跟梅花處對象的事說出口,他娘手里的針線就“啪”地摔在炕上,指著他的鼻子罵:“那丫頭無依無靠的,你娶她回來喝西北風?咱家可沒閑錢養外人!”他爹蹲在門檻上抽旱煙,煙袋鍋子敲得石頭“當當”響,悶聲悶氣地說:“這事沒得商量,趁早跟人家斷了?!?/p>
丁四全在家本就不占分量。他紅著眼跟爹娘吵,摔了飯碗,餓了兩天肚子,可爹娘鐵石心腸,連正眼都不看他。最后他娘撂下狠話:“你非要娶她,就別認我們當爹娘!家里一分錢、一粒糧,你都別想沾。娶了這個媳婦,以后別指望用我們一分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