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農跪在他面前,老淚縱橫:“周欽差來時,我家交不出三錢銀子的‘轉運費’,兒媳被鞭子抽了三天,活活打死……”
“孫子不愿被賣去挖礦,跳了崖。徐爺來了,發糧、修屋、教種耐旱粟……大人,您說他是賊?那我們寧可一輩子當賊的百姓!”
王守仁僵立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夜宿驛館,燭火搖曳。
他鋪開奏紙,提筆欲書:“徐謙專權跋扈,擅殺命官,聚眾為亂,實乃國之大患……”
可筆尖剛落,字跡卻如蟲爬,滯澀難行。
他想起今日所見:城門下的野菊,流民眼中的光,孩子終于能吃飽飯后露出的笑容。
還有徐謙——
那個曾執掌內閣、執筆批紅的首輔,如今蹲在泥地里,親手給一個瞎眼老嫗系鞋帶,嘴里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
“他若真想造反,何必留我性命?”王守仁自問。
“他若真為私利,為何賬目公開,分毫不貪?”
“他若真是亂臣賊子……為何百姓稱他為‘徐爺’,如呼親父?”
他猛地撕碎奏稿,紙屑紛飛如雪。
三日后,王守仁準備返京。
臨行前,徐謙設宴相送。
席間無樂,無酒,只有粗茶淡飯。
兩人談的不是政事,不是權謀,而是如何引渠灌溉、如何選種抗旱、何處可掘井得水。
徐謙說得頭頭是道,甚至拿出一張手繪的水利圖,指著某處說:“這兒若挖三丈,必有活泉,明年就能種兩季麥。”
王守仁聽著聽著,竟忘了自己是來查案的欽差,倒像是來請教農事的縣令。
宴至尾聲,徐謙忽然從袖中取出一封密信,輕輕推至案前。
“王大人,”他笑了笑,眼神卻冷得像北境的霜,
“劉瑾要殺您。”
王守仁猛地抬頭,瞳孔驟縮:“你說什么?”
徐謙沒答,只是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唇角揚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
……
北風如刀,割過白云寨的寨墻,篝火在曠野中熊熊燃燒,映得半邊天都泛著血紅。
柳鶯兒赤足踏火而舞,紅衣翻飛如焰,銀鈴聲在夜空中回蕩,清脆卻凄厲,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禮。
火星四濺,落在她裸露的腳背上,她卻恍若未覺,眼神空茫又熾烈,這火不是灼燒她的皮肉,而是焚盡這亂世的污濁。
徐謙坐在高臺之上,披著一件舊斗篷,手中拎著一壇烈酒,仰頭灌下。
酒液順著他瘦削的下頜滑落,浸濕了衣領。
他看著火中起舞的身影,嘴角微揚,眼里卻沒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