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觸到那本滾燙的結(jié)婚證,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像春天的花一樣美,可是笑得并不真心,像是強顏歡笑。
午后的時光,倉促而又斑駁,像是碎掉的玻璃一樣,四散在地上,冷不防,就被扎了一下。
再推開醫(yī)館的門,方卿眠沒有看到宋君遷,門前的藥爐咕嚕咕嚕地冒著泡泡,中藥的苦味鉆進方卿眠的鼻腔中,她聞了,有些反胃。
宋承安搖著蒲扇,坐在門前的躺椅上,抬眸,看了一眼方卿眠,笑:“來了。”
方卿眠詫異:“您知道我會來?”
“不知道你什么時候來,這幾天一直在等你。”他起身,沏了一杯茶,遞到了方卿眠面前。
“嘗嘗,菊花,松針,還有馬錢子,敗火,潤肺的。”他說。
方卿眠接過茶杯,聞了一下,沒有喝,放在手邊。
宋承安并不意外,也沒有怪罪,干笑一聲。
“我和陸滿舟結(jié)婚了。”她從包里掏出結(jié)婚證遞給宋承安:“先來告訴您。”
宋承安細細地打量了一下證件,笑:“跟滿舟很般配,金童玉女。”
“不是金童玉女,是牽強附會。”她說。
“滿舟的鼻子和眼睛,長得像青梅,你跟他以后的孩子,一定好看。”宋承安不舍地看了一眼結(jié)婚證,將證件換給了方卿眠。
“您既然知道我會來,那也一定知道我的來意了。”方卿眠沒有拐彎抹角“我今天來,想問您,當初的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跟龐夫人,究竟是什么關(guān)系?”
“我知道你會來問的,只是沒想到這么快。”他繞過方卿眠,將桌子邊上的藥爐滅了,墊著一塊白色的抹布,將藥倒進了碗中,聞了聞,又放下。
“我第一次見青梅,是在大學(xué)。”他回憶著,像是在說一段歷久彌新的故事“我讀的是醫(yī)學(xué)院,在南方醫(yī)學(xué)院,其實我的家境并不算差,相比于很多吃不飽穿不暖的人,我覺得,生在這樣的家庭里,我已經(jīng)很滿足了。”
“那天,學(xué)校組織了一場球賽,我踢前鋒,青梅是對面學(xué)校觀賽的,我一眼就注意到她,穿著粉色的短裙,扎著高馬尾,站在人群當中,鮮艷奪目,那一刻,我仿佛見到了我生命的一扇閘門,擰開它,洪水傾巢而下。”
“后來,我和青梅相識,相知,相愛,我不在乎她的家境,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通過它帶給我本身沒有的加持,我努力的學(xué)習,進修,從讀了研究生,博士,在省外的醫(yī)院做了專家,可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這么多年的努力,龐家仍舊看不上眼。”
他問道:“你覺得可笑么?”
方卿眠沒有說話。
“龐家沒有將女兒嫁給我,而是嫁給了陸正堂。虞笙煙結(jié)婚那天,青梅帶我回家,準備在大庭廣眾下公布我們的關(guān)系,可惜,被陸正堂發(fā)現(xiàn),捅到了龐老夫人那里。”
“二十年了,我仍舊清楚地記得,那天她問我‘小宋,你知道青梅今天穿的禮服,多少錢嗎?’我搖頭,她說‘十八萬九千三’”
宋承安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那是我一年的工資。”
“龐夫人說‘我從不懷疑你們之間的真心,但是你忍心看著青梅前二十年的人生花團錦簇,后六十年的人生粗茶淡飯,勉強糊口嗎?你真的愛她,就不要拖她的后腿。’不得不說過,龐老夫人是談判的高手,她一針見血,就這樣擊潰了心里的防線,她雍容慈祥,我卻無地自容,我承認,在那一刻,我躊躇猶豫,我的選擇究竟是不是對的。”
“我動搖了,那一刻,我后退,懦弱,對上青梅堅強的眼神,我忽然覺得,自己所有的力量,都被抽干了,在她面前,我再也抬不起頭了。”說著說著,宋承安哽咽了,他像是一只沒有生命的花,強撐著綻放,終于在最后一刻,全然潰敗。
“所以,當年龐夫人的死因,究竟是什么?”
方卿眠單刀直入。
宋承安沒有說話,緩緩走到了藥柜的后面,藥柜上面,有一個用紅綢包裹的靈位,他掀開靈位,上面赫然寫著:龐青梅之靈位。
他撣干凈神龕上的灰塵,點了三柱清香,交給方卿眠:“你跟滿舟結(jié)婚了,給你母親磕個頭吧。”
方卿眠接過清香,磕了三個響頭,叫了一聲“母親。”
宋承安笑著對靈位說道:“青梅,你的兒媳,我?guī)湍憧戳耍L得好看,人也好,溫柔賢惠,人也膽大聰明,能夠輔佐滿舟成大事,你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