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奶奶到了地下的寶貴財產。
一紅想,那這陰曹地府也是和人間一樣的不公平:窮人的貼身的東西也是酸的,破得很;那富人的東西自然是肥潤的,到了地下還是闊得很。窮人再怎么操辦喪事,燒多少紙錢都比不上富人。打眼一看,誰過得好,不言而喻了。用錢講話的時候,天上地下,啥時候能翻身做主人呢?
(三)
壽材早就備好的,松木做的,磨得光光的,四面刻上了威嚴的“壽”,上了桐油,散發出油脂的香氣。平時這口棺材就停在柴房,架在干柴上,里面放著一些碎木頭,保佑下一代“升官發財”。
每年,奶奶都會請師傅仔細檢查,看看有沒有開裂,有沒有蟲蛀,再上一層桐油,實在是細致極了。如今,奶奶的遺體就躺在床上,面上蓋著冥紙,穿著她走的時候的那身衣服。手搭在兩邊,就像睡著了一樣。等待著去往她的歸處。
小輩們團團圍在她床旁邊,看伯奶奶給她做最后的擦洗。
拿下蓋在奶奶臉上的冥紙,奶奶的嘴巴還張著,似乎在呼喚誰。伯奶奶拿起一撮米,輕輕放進奶奶的嘴里,抹平她的嘴,“兒女都有歸處,你安心吧,帶點米,來生富貴……”。打濕的毛巾仔仔細細地擦過奶奶的臉、脖子、手心,“干干凈凈來,干干凈凈走。”
外面的風突然刮得猛烈了起來,“嗚嗚”地發出尖嘯聲,風雪大了。窗戶被風打的“砰”得關上了。一時間房間安靜了下來,只有雪粒夾著雨點打在窗上的聲音。
“媽,我害怕”,話音還沒落,屋頂發出了“噔”的異響,一塊瓦片突然砸了下來,在地上摔成好幾瓣。
孝子賢孫們一下子擁出去,像猢猻一樣一下子散掉了。“娘是不是回來了?”三嬸戰戰兢兢,站在門口不敢進去。“這瓦片早不落晚不落,我的心都要跳出來了!”五嬸說。
“進來吧,你娘回來看看,不做虧心事,怕什么?”伯奶奶說,“過來給她磕幾個頭。”伯奶奶說話,大家才試探著走進去,不過再不敢離床那么近了,遠遠的看著。
一件一件地慢慢套在她的身上,從單衣到夾襖,再到那套藍色的嶄新的壽衣,奶奶的身體僵直了,時間過得格外慢。
終于要入殮了,棺槨用長凳子墊起來,在里面鋪好奶奶平時用的墊褥,放上枕頭。經過擦洗風波,大家不敢單獨面對奶奶,爹托著頭,五叔、七叔托著腰和腿,慢慢地抬進棺材。她小小的身體沉沒進那個龐然大物,要和這個人世說再見了。
靈堂就設在堂屋,奶奶躺在棺槨里,頭朝著大門,身上蓋著平時的舊被子,只露出瘦削的臉,呈青白色。靈桌上供著三根香,散發出濃烈的檀香味。棺材前的火盆燃燒著香紙,火舌舔著黃表紙,打著旋兒上升。
孝子賢孫們穿著粗白布孝袍,長長的白色麻布在頭上纏一圈,從后腦勺溜下去,纏繞在腰間,哧溜滑到地上。娘她們妯娌,鼓足勇氣,趴在棺材旁,大聲哭喊著她們的婆母,哭喊著過往她的種種往事。他們不敢不哭,也不敢單獨看奶奶,不敢單獨進奶奶的房間,說是怕鬼。
“自己的娘怕什么?”“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同村的人揶揄他們。
(四)
孝子們輪流守靈。每到特定的時間點,成群結隊撲上前去,大聲哭號一番,哭她中年喪夫,哭她孩子早逝,哭她還沒享到福,回憶著她平時點點滴滴的好。
親戚成群結隊地來,他們有的默不作聲,走到奶奶的棺木前,磕上三個頭,就沉默離開。有些還沒進門,就哭號上了,“我的三姑奶奶欸……”趴到棺材前面去悲痛一場的。孝子們都要陪著磕頭,陪著哭,一天下來,每個人額頭上都有一層灰印子。
真正傷心的是大姑,這個與奶奶離心的女兒,趴在棺材前癡癡望著,眼淚不停往下流,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真有福氣啊,走的時候這么多兒子兒媳在身邊。”不知道誰發出了由衷的感慨。“誰說不是呢?有福氣!”
靈堂外,有高姓的高齡老人也在忙忙碌碌,他們拿著新砍的竹杈子,掛上一張幡,進進出出,念念有詞,好像在為奶奶的靈魂做指引。
一紅看著這人的來來往往,華麗的排場,很是迷茫,這是她第一次切身體會親近之人的死亡,她不知道原來人死的時候可以這么隆重,平時穿不起的衣服可以穿上再埋進地下,平時吃不上的飯菜大碗端上餐桌,平時不怎么來往的親戚全都來了。“奶奶看的見嗎?她高不高興?”她想。
黃道吉日是奶奶死后的第五天,九點起棺是最好的時辰。
那天一早,下了好幾天的雨夾雪突然停了,嗚嗚的風也不刮了,太陽冒出了頭,天晴了!八點整,孝子賢孫們都跪在奶奶的靈前,媳婦輩女兒輩都趴在棺材上,大聲嚎哭,送奶奶最后一程。
“娘啊,你已經走了,不要怕,不要怕黑,也不要回來,爹已經在下面等你了……”三嬸忍著害怕,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