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的地方是處帶院子的小樓,院里種著棵桂花樹,和大帥府的那棵很像,只是枝椏更細,開的花也更淡。蘇晚意收拾東西時,從包袱里翻出那片帶血的碎瓷片,邊緣的鋒利已經被磨平,像塊普通的石頭。
“小姐,留著它讓什么?”春桃湊過來,“晦氣。”
蘇晚意把它放在窗臺上,月光照在上面,能看到淡淡的血痕,像道淺疤。“留著吧,”她笑了笑,“算是個念想。”
念想里有大帥府的步步驚心,有梨園鎮的戲臺驚魂,有佛堂的燭火殘煙,也有那些在亂世里掙扎過、犧牲過的人——三姨太臨死前塞給春桃的玉佩,李衛兵懷表里的碎鏡片,張媽舉著燭臺的決絕,還有沈硯清最后那句沒說完的話……
雨停的那天,蘇晚意去了趟城郊的蘇家舊宅。院墻早就塌了,荒草長得比人高,只有門前的石獅子還立著,耳朵被人敲掉了一只,卻依舊瞪著眼睛,像在守著什么。
她在荒草里找到了塊半截的門匾,上面刻著個“蘇”字,和令牌上的字跡一模一樣。春桃蹲下來,用手扒開周圍的草:“小姐你看,這里有花!”
是幾株野菊,黃燦燦的,從石縫里鉆出來,在風里輕輕晃。
“走吧。”蘇晚意拉著春桃往回走,陽光穿過樹隙落在她們身上,暖得像娘當年讓的菜團子。
特派員后來送來了平反昭告,紅紙上的字寫得工整,說“蘇家一門忠烈,沉冤得雪”。蘇晚意把它燒了,灰燼撒在蘇家舊宅的土地上——她想,爹娘要是泉下有知,大概更想聞聞這野菊的香。
春桃跟著特派員學了認字,后來進了女子學堂,說要學本事,將來保護自已,也保護像蘇家這樣的好人。蘇晚意則留在了江南,開了家小小的書局,專賣些講民間故事的小冊子,其中一本,寫的是“虞姬拔劍,不是為了霸王,是為了自已”。
書局的窗臺上,總放著那片碎瓷片,陽光好的時侯,能看到上面的血痕映出淡淡的光。偶爾有客人問起,蘇晚意只說是撿來的石頭,不值錢,卻能壓著窗紙,免得被風吹破。
就像那些過往的恩怨,看著鋒利,實則早已成了墊腳的石頭,讓她站得更穩,看得更遠。
江南的桂花又開了,香得沁人。蘇晚意坐在書局的藤椅上,翻著新到的書稿,春桃從學堂回來,手里舉著張報紙,跑得氣喘吁吁:“小姐!楚明山被活捉了!報紙上說……”
蘇晚意抬起頭,看著窗外飄落的桂花,笑了。
風很輕,天很藍,那些該了結的,都了結了。那些該開始的,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