櫟陽劫,赤子心
“小姐!”管家猛地低喝一聲,快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力道大得讓她皺起眉?!澳僬f!這種時候替他說話,是想讓老爺夫人擔驚受怕嗎?”他半拖半勸地將李素往后拉,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禍從口出!您就當沒看見!”
李清沅被拽著往后退,眼里的急意在人群的喧囂里碎成了星子。她最后看了魏珩一眼,那眼神里有困惑,有不忍,卻終究被管家帶得沒入了人群。
那點轉瞬即逝的聲援,像雪落進滾油里,連點熱氣都沒激起。魏珩望著她消失的方向,再看看眼前這些紅著眼嘶吼的鄉鄰——他們明明知道危險是真的,卻偏要把他當成替罪羊。這荒唐的惡意,比地脈翻涌的戾氣更傷人。
利刃越來越密,魏珩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像被扔進石碾,碾碎了又重組,重組了再碾碎……
利刃越來越密,魏珩的意識開始模糊,身體像被扔進石碾,碾碎了又重組,重組了再碾碎。他想放棄,想承認自己確實什么都做不了。就在道心即將崩裂的瞬間,xiong口突然炸開一陣灼痛——是那塊硯臺!
灼痛里,仿佛有只溫暖的手按在他后背。陳先生的聲音穿透所有嘈雜,清晰得像在耳邊:“珩兒,疼嗎?疼就對了,疼才說明你在護著什么?!?/p>
xiong口的灼痛忽然牽出一陣熟悉的潮shi感,記憶像被雨水泡脹的棉絮,瞬間填滿了意識——
那是他八歲的夏天,也是這樣一個讓人心里發沉的雨季。連日暴雨沖垮了山路,他和陳先生被困在山坳里的破廟里。廟頂漏著雨,滴答滴答打在供桌的破碗上,他縮在草堆里,發著高燒,渾身燙得像團火,喉嚨干得咽不下唾沫。
陳先生把唯一的蓑衣拆了,一半墊在他身下隔潮,一半裹在他身上。老先生背對著他,正用撿來的干柴生火,佝僂的脊背在搖曳的火光里忽明忽暗?!袄洹彼悦院哌?,陳先生就轉過身,用掌心貼上他的額頭,那掌心帶著柴火熏出的糙熱,卻比任何藥都管用。
“疼不疼?”先生問,聲音和現在一樣溫和。他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出話。
先生忽然從懷里摸出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打開是半塊干硬的麥餅,掰碎了泡進陶罐里,就著柴火慢慢煨?!澳愕吣悄?,托人帶過句話?!毕壬穆曇艋熘曷?,低低的卻很清楚,“他說咱珩兒是塊好料子,就是性子太急,得經點事兒才能沉下來?!?/p>
他愣愣聽著,爹的模樣在記憶里已經有些模糊,只記得臨走時那雙按在他頭頂的手,很沉,帶著山泥的氣息。
“知道為啥山里會下雨嗎?”先生把溫熱的麥餅糊糊遞給他,粗糲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臉頰,“地脈在底下喘氣呢。它像個人,也有累的時候、疼的時候,喘得急了,雨就大了,山就晃了??稍匐y捱的時候,也得等著云開。”
“就像現在?”他含著糊糊,含糊地問。
“就像現在。”先生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火光,“你看這破廟,梁快塌了,墻也漏風,可只要咱爺倆在這兒守著,它就還是個能遮雨的地方。人活著啊,總得守點什么,疼也得守。”
那天夜里,他縮在先生懷里聽雨聲,聽先生講那些走南闖北的故事——說見過能跟地脈說話的異人,說真正厲害的不是刀槍硬,是心里那點不肯垮的勁兒。最后醒來時,雨停了,陽光從廟門的破洞照進來,先生正用石頭在地上劃著什么,見他醒了,拍了拍身邊的草堆:“來,咱算算還有幾天能出山。”
……
記憶里的雨聲和此刻地脈震顫的轟鳴重疊在一起。魏珩望著xiong口躍動的金光,忽然懂了——先生當年說的“守著”,說的“地脈會疼”,原來早就為今日埋下了伏筆。爹留下的期盼,先生教的道理,都在這陣灼痛里活了過來。
是啊,疼,可他在護著啊。護著這些哪怕罵他、卻也是陳先生曾守護過的人;護著自己心里那點“不想做庸才”的執拗;護著兩代人未曾說出口的托付。
“我不放棄!”他嘶吼出聲,聲音撕裂了混沌。
xiong口的硯臺爆發出刺目金光,光芒穿透他的軀體,將黑氣與利刃寸寸碾碎。魏珩望著陪伴自己十幾年的硯臺在光中化作金輝,如活物般鉆進他的丹田——那里瞬間暖意融融,仿佛有了第二個心臟在搏動。
遠處云端,幾道身影靜立。
青衫老者目光微凝,指尖捻訣掃過下方少年,輕聲道:“靈根有缺,竟是天定的絕脈……尋常人早該斷了仙途念想?!?/p>
白衣女修望著那道沖破混沌的金光,指尖玉簡輕顫:“偏生他以凡軀抗地脈怨氣,守著這顆赤子心不肯放——倒是把先天靈胚的靈竅,用意志硬生生撞開了?!?/p>
玄衣人望著下方重新站直的少年,聲音里帶了絲贊許:“以意志補靈根之缺,以執念鑄第二丹田……這櫟陽鎮的亂局,倒真煉出個異數?!?/p>
鎮中心,魏珩緩緩站直。丹田處的暖意流遍四肢,謾罵與幻境留下的傷痛仍在,可他的眼神亮得驚人。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那個困于絕脈的少年。體內那塊用意志凝成的靈寶,正與他一同跳動,沉甸甸的,全是要繼續走下去的分量。
地脈的震顫還在繼續,但魏珩握緊了拳。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