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面上帶笑,一一答應下來。到了吉時,被送嫁仆婦簇擁著到了前堂。
伯父喬越、父親喬平都在那里等候了。弟弟喬慈不滿婚事,此刻依舊不愿露面。喬平不舍溢于言表,連伯父也似乎面露感慨,上前對她說了幾句,不外叮囑她往后須謹柔侍奉舅姑等等。小喬又和父親短暫話別,極力忍住眼中就要落下的淚,向父親跪拜。
她被喬平扶起來時,外頭齊聲舉樂,催促新婦出門,喬平卻不舍女兒,仍舊不放她胳膊,方才一直立于后的謀士張浦便走了過來,笑勸道:“魏侯豪杰英俊,天下人共知,于使君之女正是天作之合,公何以不舍耶?”
眾目睽睽,喬平用力最后緊緊握了一下女兒的手,方慢慢松開。
小喬望了張浦一眼。知他因為成功促成這聯姻,伯父賞他金兩百,婢兩名,愈發倚重他,這些天很是春風得意。
雖說他也是出于事主,而且聯姻確實也暫解目下兗州之難,怪不了他出這主意,但心里那口被算計了的氣,始終還是咽不下去。小喬轉身時,便若無其事地靠他近了些,借著身下重重裙裾遮擋,抬起一只穿了木屐的腳,看準朝他腳趾重重碾了下去。
木屐底硬如石頭,小喬又是傾盡全力,這一腳下去,實在不輕。張浦突覺腳趾劇痛,毫無防備,竟“啊”的痛叫出聲,抬頭見小喬笑吟吟地望著自己,頓時明白了過來。又見堂上眾人紛紛看過來,似責備他于人前失禮,面露苦笑,忍著腳趾疼痛,諾諾了兩聲,若無其事地躬身后退。事后趁著無人褪下鞋襪察看,見整個腳趾已經青腫結淤,足足疼了三兩天才算消去。
小喬見張浦齜牙咧嘴又不敢叫疼的樣子,才覺的心里似乎稍微舒服了那么一點點,最后望了一眼父親,想起今早和弟弟私下話別時的情景,心里暗嘆一口氣,轉身朝外走去。
喬府大門道路兩側,早站滿了衣新民眾,看到小喬終于現身,美若天仙,下跪高聲齊呼,呼聲幾乎震天。
原來依照時下婚制,迎親須得男方新郎親自前來,才顯尊重,不想魏劭并未露面,只派了魏梁代迎,未免叫東郡民眾有些失望。喬家在當地本就深得民望,民眾又感激小喬出嫁,令一場戰事消弭,不愿讓魏家輕看了使君之女,等到了今日,全都卯足勁,小喬步上婚車后,一路之上,不斷有民眾往車里投放瓜果,以致還沒出城,便瓜果盈車,及至出城門十余里,依舊還有民眾在后跪送,大聲歌唱遙祝,連那個一直面帶倨傲的魏梁,到了后來,似也有所側目。
人非草木,此情此景,令原本并不愿意出嫁的小喬也是動容,忽然仿佛有些體會到了大喬之前為何不愿一走了之的那種心態了。出城之后,手里抱著只方才由一個三歲小兒遞來的蘋果,默默地陷入沉思。
……
“停下——”
小喬婚車行出三十余里,兩邊漸漸只余荒野之時,身后忽然追上一騎快馬,有人高聲呼停。
魏梁立刻令隨從抽刀防備,小喬辨出是弟弟喬慈的聲音,急忙探身出去解釋,魏梁回望一眼,認出確實是喬家公子,才命收刀停車。
小喬下來。喬慈從馬背翻身而下,奔到近前,一把抓住她手道:“阿姐!我還有一話,忘了說給你。我恨自己無用,今日只能眼睜睜看你這樣出嫁。但阿姐放心,弟今日對著皇天起誓,日后定要自強,成你倚靠,倘若那魏劭慢待于你,弟便接你回來,絕不讓你遭受外人欺凌!”
這個十四歲的倔強少年,還處在變聲期,唇邊也不過剛剛萌出一圈淡淡的茸毛,但此刻說出的話,卻是擲地有聲。
他言語鏗鏘,一字一句,隨風送入魏梁耳中,魏梁不語,只面露冷笑。
小喬沒想到弟弟追出這么遠,就是為了和自己說這么一句話,想起前世他便是為了讓自己和劉琰走脫,舍身而死,忍了一早上的眼淚控制不住,終于流了下來。
“阿弟!阿姐知道了。阿姐會好好過日子的,往后記得代阿姐孝事父親!”
喬慈點頭。
見這姐弟兩人依依不舍,魏梁終于不耐,出聲催促。
小喬松開喬慈的手,催他回去,自己重新登車上路。
喬慈的身影立在路邊,漸漸變成了一個黑點,最后徹底消失在了視線里。
小喬轉頭時,看到遠處的前方,灰蒙蒙的冬日天際盡頭,一只落了單的孤雁,正在往南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