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在她身后,像個最蹩腳的跟班,心臟因為緊張和未知而狂跳。她要做什么?
她走得很慢,目光如同最精細的掃描儀,掠過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每一家店鋪,每一個細節(jié)。
她看穿著清涼t恤短褲、說說笑笑的年輕女孩,看騎著電動車匆忙送外賣的小哥,看琳瑯滿目、堆滿水果、蔬菜、鮮活魚蝦的市場攤位,看拿著智能手機刷短視頻、笑得齜牙咧嘴的老人,看街角裝修明亮干凈的公共廁所,看路邊分類清晰的垃圾桶……
她的表情始終是冰冷的,深沉的,沒有任何明顯的情緒流露。
但她的腳步,卻在看到一些特定的景象時,會微不可察地放緩。
比如,看到一個母親推著嬰兒車,車里的小孩胖嘟嘟的,手里抓著磨牙餅干,咿咿呀呀地叫;比如,看到幾個小學生背著書包,吵吵鬧鬧地跑進一家便利店,出來時人手一支冰淇淋;比如,看到街邊社區(qū)醫(yī)院的指示牌,門口有老人正刷著醫(yī)保卡走進去;比如,看到一個小吃攤前,圍著好幾個等著買便宜又美味小吃的打工仔……
她在一個賣烤紅薯的攤子前停了很久,看著那對守著攤子、衣著樸素卻臉上帶著笑意的老夫妻,看著那個明顯是他們孫女的小女孩趴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寫作業(yè),旁邊還放著一個吃了半邊的烤紅薯。
她就那么看著,看了足足有五六分鐘。
然后,她轉(zhuǎn)過身,面向我。
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她眼中那萬年不化的冰層,似乎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縫隙底下,是一種我無法理解的、劇烈翻涌的復雜情緒——震驚、困惑、茫然,甚至還有一絲……動搖?
“此間百姓……”她終于開口,聲音依舊清冷,卻帶上了一種奇異的、近乎艱澀的語調(diào),“似乎……衣食無憂?稚子可嬉戲于街市,老者有所終?無人面有菜色,亦無人衣不蔽體?”
她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喃喃自語。
她看到的,是一個沒有饑餓、沒有隨處可見的乞丐、沒有流離失所、沒有易子而食的……嶺南?是一個底層小民也能坦然享受一點閑暇和甜食的時代?是一個女孩可以背著書包和男孩一樣跑去買零食的時代?
這似乎,遠遠超出了她“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認知框架。
她沉默了,站在原地,赤足踩在臟污的地面上,望著這喧囂、平凡、卻充滿生機的市井畫面,久久不語。那份沉默,比之前的任何命令和威脅都更讓我感到不安。
最終,她似乎得出了某個結(jié)論。
她緩緩抬起頭,目光不再流連于市井,而是投向遠處那些鱗次櫛比、象征著現(xiàn)代權(quán)力和秩序的政府辦公大樓。她的眼神重新變得銳利、堅定,充滿了那種屬于上位者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看來,”她淡淡地說,語氣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篤定,“此地父母官,治政有方,教化得宜,堪為能吏。”
她轉(zhuǎn)向我,下達了一個讓我魂飛魄散、幾乎當場猝死的命令。
“備車。去府衙。”
“本宮要見見此地的市長。”
“此等良材,埋沒于此可惜了。朕,”她微微頓了一下,那個自稱自然而然地滑出口,帶著千鈞之重,“要親自擢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