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陳年油垢、腐爛食物殘渣和污水在密閉幽暗的地下管道里經年累月腐爛、發酵后,再被蒸騰催逼出的濃烈惡臭。
幾把簡陋的折疊椅孤零零地支在街邊稍顯干凈的空地上,這將是一場露天的現場會。
陳向榮、張宏宇以及財政局長舒立悅,三人早已畢恭畢敬地候在那里。
他們看著江昭寧的黑色轎車穩穩停下,看著他和周正平一前一后跨出車門。
江昭寧并未走向那幾張為他預備的椅子。
他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目光銳利如刀,直直地投向老街深處那片惡臭彌漫的源頭。
“坐就不必了,”他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壓過了周遭的嗡鳴,“先去看看現場,看看我們的工人師傅們到底在和什么打交道。”
他率先邁步,皮鞋踩在坑洼不平、油漬斑駁的老街石板上,發出沉穩的篤篤聲。
其他人不敢怠慢,立刻簇擁著跟上。
越往里走,那氣味便越具侵略性,從鼻腔直沖腦門,刺得人眼睛發酸,胃里一陣陣地翻攪。
陳向榮下意識地掩了下鼻子,又立刻放下,顯得有幾分狼狽。
張宏宇掏出手帕,不停地擦拭著額角和脖頸的汗。
舒立悅的眉頭則越皺越緊,他的目光有些閃爍。
就在街心一個敞開的窨井口旁,市政維修隊的工人們正進行著一場與污穢的鏖戰。
幾根粗長的竹篾片前端綁著簡陋的鐵鉤和鋼絲球,被工人奮力捅進狹窄的管道口深處,再艱難地拖拽出來。
每一次拖出,都帶起一股更加濃烈、幾乎令人窒息的腥臭黑浪,伴隨著大團大團粘稠如黑色瀝青、又泛著詭異油光的污物。
這些污物被鏟進旁邊一輛敞著口的翻斗車里,已然堆成了小山。
汗水早已浸透了工人們厚重的藍色工裝,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精疲力竭的輪廓。
他們的臉上、手臂上,沾滿了星星點點的黑色油泥,連呼吸都顯得格外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強行吞咽著灼熱的毒氣。
江昭寧在離井口幾步遠的地方站定,沉默地看著,臉色凝重如鐵。
惡臭像無數細密的針,狠狠扎刺著他的感官。
眼前這污穢的泥濘,這工人們幾乎是用血肉之軀在搏斗的場景,讓他仿佛看到了城市地下無數正在潰爛、堵塞的隱秘血管——那些被遺忘、被忽視的角落,此刻正發出沉重而痛苦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