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緊牙關,腮幫子繃得鐵硬。原來傳言就只是傳言。
當時他開上了拖拉機,還美滋滋的,覺得爹娘很信任他。所有的信任和夸贊,都是為了此刻這精準的、不容反抗的索取。要把所有的債務都甩給他。他們完全不考慮,開拖拉機根本賺不到錢,除了壓壓谷子,偶爾給河南送點磚石,沒有任何收入,他還不起這一萬塊的貸款。
母親抓著他的手越來越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
終于,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那些冰涼的,象征著不公平的欠條,然后慢慢收攏,將它們緊緊攥在手心。
母親立刻長舒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抓著他的手也松開了。
父親也像是松了口氣,重新吧嗒起煙。
王宏這時才終于抬起眼皮,看向王進,像上級肯定下屬一樣,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矜持。
“咳,”父親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短暫的沉默,語氣緩和了許多,“老三還沒結婚,債務就先不分了,他的地呢,我和你娘先種著”。
“小進,”父親看向他,“你背的債重,也不能太虧了你。村頭那塊最大最平整的水田,以后就歸你了。好好種,收成好了,還債也快點。”
王進心里一片冰涼。是,那確實是塊好田。但大哥和老三的田,就在他那塊田的下游,同樣肥沃便利,平整得很,一點不差就是了。
終于分完了。王進攥著那沓沉甸甸的債務,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磚地上刮出刺耳的一聲響,他一腳將其踢翻。
他轉身,大步走出堂屋,走向院子里一直默默等待的、懷著身孕的妻子。
妻子擔憂地看著他,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和依靠。雖然他很高大,雖然他站得筆直,但他知道,接下來的日子里,他和妻子,將會像兩只烏龜,馱著這些輕飄飄的“重物”匍匐前進。
分完家,雪風一吹,泡桐樹上的爛黃色果子響得更厲害了,吱吱笑著這人間算計。
這場看似公平的分家,最終:
老大得到了房子、田地以及僅需償還的、所剩無幾的零星舊債。
老三得到了屬于他的房子,田地和未來可能存在的債務。
而老二呢?帶著懷孕的妻子,得到了一萬塊的信用巨額債務,自己結婚欠下的分毫未還的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