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挺著微隆的肚子,正在大嫂坐在外面的火炕前烤火,火炕里燒著一個老樹根,冒著點微小的火苗。奶奶坐在下風(fēng)口,煙總是飄過去,迷得人睜不開眼,不過據(jù)說老人不怕,女人也不怕,所以就應(yīng)該坐在那個位子。
大嫂剪著流行的齊耳短發(fā),抱著兒子,穿著呢子大衣,很是矜持地坐在中間,最溫暖最寬敞的位置。
一紅穿著棉衣,窩在旁邊,臉烤的紅紅的,在黑黑的臉上顯出一種溫暖和幸福。
至少王進是這么想的,這個傻女人。
王進大步走進來,臉色黑沉沉,像要擰出水來。他看見一紅在烤火,瞪了她一眼,又大步離開了,走進了飄著小雪的外面。風(fēng)把他的衣服吹的一動一動的。怎么了,她心里咯噔一下,連忙站起來,往外看。沒人告訴她分家分的怎么樣了,她莫名覺得大哥走進來,用一種高傲又同情的眼光看著她。婆婆也走了進來,本就不大的房子突然變得很狹窄,呼吸都不通暢了,
她突然待不下去了,默默走回了房間。
過了許久,或許天都黑了。王進回來了,帶回一身凜冽的氣息,好像把冬天都帶進房間了。一紅打了個哆嗦。
“怎么樣了?都分好了?”她坐直了,開口問。好歹,該有他們安身立命的一點根基吧?她可也是期盼分家自己過的。
王進瞪了她一眼,又看到她的肚子,很快移開,像是被什么燙了一下。他含糊地“嗯”了一聲,聲音粗嘎,帶著一種煩躁。他走到床頭,打開床頭柜,從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卷紙,花花綠綠的,夾到他記賬的本子里。悶頭不耐煩地甩下一句:“沒啥,就那樣?!?/p>
那幾張紙被王進捏得死緊、邊緣翹起的紙張,一閃而過。一紅只隱約看到似乎有些字跡和紅印,但沒看清具體是什么,就被夾進本子里,合上了,鎖上了。
王進態(tài)度像一堵突然豎起的冷墻,把一紅所有想問的話都堵了回去。
她了解他,這人犟,脾氣硬,尤其要面子,他不想說的事,撬不開他的嘴。
她心里那點不安像水漬一樣迅速擴大,漫得四處都是。外面的風(fēng)嗚嗚吹著,搖晃著窗戶,發(fā)出砰砰砰的敲打聲,她打了個寒顫。
夜色深沉,昏暗的燈早就關(guān)了,王進翻來覆去,時不時呼出一口粗重的氣,顯然沒睡著。一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內(nèi)部巖漿奔涌,卻死死壓著不肯爆發(fā),連帶著整個房間都彌漫著一種緊繃的、令人窒息的低氣壓。
一紅雖然很困,但是懸而未決的事像一塊秤砣壓在她的心口,她也憋悶得很,睡不著。睜著很,沒人告訴她分家怎么分的,究竟他們分得了什么。就丈夫目前的態(tài)度來看,肯定不太好,不好在什么程度呢?她都不知道。自從大姐逃跑那次之后,她覺得自己心里裝不了一點事,稍微發(fā)生一點小事她就會失眠。
她悄悄側(cè)過身,看著丈夫?qū)掗焻s緊繃的后背。她想伸手碰碰他,舉起手,又放下了。他剛才那硬邦邦的態(tài)度像一堵墻,把她隔開了。她知道他悶著氣,可他不會跟她說,他只會覺得跟女人訴苦是沒出息,而且也解決不了問題。他只會自己硬扛,或者把火氣撒在別處。
她最終背過身,背對著丈夫,閉上了眼睛。
肚子里的孩子輕輕動了一下,像是不安地蜷縮。一紅的手下意識地捂上小腹,一陣恐慌猝不及防地攫住她。孩子…她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個更好的成長環(huán)境啊。
身邊的王進似乎動了一下,翻了個身,依舊是背對著她,呼吸聲更重了些。他知道她沒睡,可他不會轉(zhuǎn)身,不會安慰。他只會覺得,女人,告訴也沒用。
她看著那個抽屜,里面的東西無聲的蠱惑著她,她想,明天,一定要想想辦法打開看看那夾進去的究竟是什么。
這一夜,風(fēng)夾著雪嗚嗚嚎叫,好像長得沒有盡頭。寒氣從四面八方滲進來,鉆心刺骨。
第二天。
一紅照例早起,雖然不知道分家怎么樣,但她不敢怠慢,她要去灶房準備一家人的早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