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著冰冷的恐懼,猛地沖了上來,燒得她眼睛發紅,手腳卻依舊冰涼。她猛地站起身,因為起得太急,眼前黑了一下,她扶住床沿才站穩。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被她的情緒驚動,不安地動了幾下。
她快走幾步。走到那個上了鎖的床頭柜前,手顫抖著,用力去拉抽屜。
自然是拉不開的。那冰冷的鎖頭,鎖住了真相,也鎖住了王進的擔當和勇氣,這個小人!
她就那么站著,死死盯著那個抽屜,仿佛能透過木板,看到里面那幾張幾乎決定了她和孩子命運的紙。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外的風聲似乎小了些,但寒意更重。
不知過了多久,一紅漸漸平靜下來。門外終于傳來了熟悉的、沉重的腳步聲。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王進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帽檐和肩頭還落著未化的雪屑。
他臉色依舊難看,皺著眉頭,拍了拍身上的雪:“我剛拿了一袋米,今天開始不和他們在一起吃飯了,我們單獨開火。”
一紅轉過身,沒理他,她眼睛泛紅。聲音嘶啞:“王進,你跟我說實話,分家…到底分了什么?”
王進剛準備坐下,動作頓了一下,背影僵了僵,隨即又繼續,語氣硬邦邦地,帶著明顯的不耐煩:“不是跟你說了?就那樣。問什么問!”
“就那樣?是哪樣?!”一紅的聲調猛地拔高,帶著哭腔,那根緊繃的弦終于斷了,“大嫂都跟我說了!信用社那一萬塊的債!還有我們結婚欠的!是不是都分給我們了?!你說啊!”
王進猛地轉過身,臉上掠過一絲被戳破的狼狽,但隨即被更濃的煩躁和一種蠻橫的“一家之主”的威嚴覆蓋。他瞪著她,眼睛睜的大大的:“你聽她的?她知道什么?咧咧什么!婦道人家懂什么!這事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一紅的眼眶終于承受不住了。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聲音顫抖得厲害,“我是你媳婦!我們兩個人現在是一家人!我肚子里還懷著你的種!憑什么不用我管?那是一萬塊!不是十塊八塊!我們拿什么還?啊?拿命還嗎?!”
她情緒激動,伸手想去抓他,想讓他看看自己此刻的恐慌和絕望。
王進卻像是被她的逼問和眼淚觸怒了最敏感的神經,他猛地一揮胳膊,打開她的手,聲音吼得更大,試圖用音量壓住她的質問和自己的心虛:“那我能怎么辦?!啊?!爹娘就那么定的!大哥也接了話!我能當著他們的面說我不接?!我說我不還?!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額角青筋都爆了出來:“拖拉機現在是我在開!債不跟我跟哪個?!難道讓大哥去還?!他拿什么還?!況且這也不該他還!爹娘老了,還能指著他們嗎?!”
“可是…可是那拖拉機當初是大哥非要買的!是他開翻的!”一紅不明白為什么。
“現在說這些有什么用?!”王進粗暴地打斷她,眼神躲閃,卻強撐著那股虛張聲勢的強硬,“分了就是分了!接了就接了!我是當家的,我說了算!你少哭哭啼啼添亂!天塌不下來!”
他最后幾乎是在咆哮,用憤怒掩蓋著內心的無力和恐慌。吼完,他像是耗盡了所有力氣,又像是無法面對妻子淚流滿面的臉和那雙盛滿絕望的眼睛,猛地轉過身,一拳砸在冰冷的土墻上,發出沉悶的一聲響。
然后,他不再看她,也不再說話,只是梗著脖子,像尊泥塑般站在那里,用沉默而冰冷的背影,徹底堵死了所有溝通的可能。
屋內只剩下了一紅壓抑不住的、絕望的啜泣聲,和窗外永無止境的、嗚咽的風聲。
他始終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