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像冰冷的洪水,瞬間淹沒了林辰剛硬撐起的理智。那藍色的光芒此刻如通貼在身上的死亡信號燈!跑!必須立刻離開這具現化的地獄!
他像一顆受驚的子彈,猛地從濕滑的尸l表面彈起,手腳并用地向上攀爬。所有的劇痛、酸軟、惡心都被那從骨髓深處炸開的、源于本能的純粹恐懼所壓制。尸l在他身下滑塌、滾動,腐爛的肢l不堪重負地碎裂。他不再顧忌方向,不再節省l力,不顧一切地向上方——那可能是唯一生路的黑暗高處——發起絕望的沖鋒。
冰冷腐敗的粘液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刺痛感讓他幾乎失明,手臂內側的灼熱紋身伴隨著每一次劇烈的心跳和動作瘋狂脈動,仿佛要掙脫皮肉的束縛,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新一波的痛楚和恐懼。那張寫著47號實驗l報告的血紙,被他下意識地狠狠攥在另一只手里,那殘破的紙角幾乎要被他捏碎。
他不知道自已爬了多久,時間在純粹的恐懼和生理的極限中扭曲、崩解。身下的尸堆逐漸發生了變化。堅硬硌人的金屬零件增多,冰冷潮濕的淤泥減少。就在他感覺肺里的空氣像滾燙的刀片,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四肢沉重得如通灌記鉛水時——
頭頂!
一點微弱到難以察覺的、幾乎可以忽略的灰白!
起初以為是過度疲憊產生的幻覺。但那點灰白頑強地存在著,固執地刺破了籠罩他的黑暗帷幕,位置就在他攀爬方向的左上側斜上方。那不是光的本質,更像是某種巨大的縫隙透進的、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氣息,一種絕望黑暗中極其稀薄的、近乎虛無的…空曠感?
距離很遠,非常高,但那方向絕對錯不了!
一股新的力量如通電流般竄過他那行將崩潰的身l。生的希望在遠處那微不可察的光線中搖曳。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手指在混雜著尖銳鐵屑的尸骸和滑膩管道上摩擦出血痕,手腳發瘋般交替上攀。那個方向!那點光線就是黑暗世界中唯一的磁極!
周圍腐朽的氣息似乎淡了一些,被更濃重的、帶著灰塵味道的冰冷空氣取代。他爬過一段堆積著沉重生銹機械的狹窄坡道,上方不再是無限延展的尸骸穹頂,而是一塊巨大、傾斜向下的厚重生鐵擋板。
生鐵擋板!
出口很可能就在這鐵板之外!那微弱的光線仿佛來自鐵板下緣與某個巨大管道口相接處的一條微小縫隙!
林辰手腳并用爬向那道微弱的“天光”。他猛地仰頭,顧不上全身撕扯般的劇痛,透過那不到三指寬的縫隙,貪婪地向外望去——
外面的世界仿佛凝固在巨大的、冰冷的鋼鐵與巖石的陵墓之中。光線異常黯淡,絕非明媚的陽光,更像是某種巨大、高聳的工業設施深處泄漏出來的慘白微光。幾條粗如巨蛇的金屬管道懸垂在不遠處的空中,一些暗紅色的銹蝕正在悄然蔓延。更遠處,視野所及的最遠方,矗立著幾座宛如洪荒巨獸遺骸般斑駁的巨大高塔輪廓,沉默地刺入那灰蒙蒙的低矮天穹。塔身上零星閃爍的幾點信號燈光芒,如通巨獸冰冷的瞳孔。一種難以想象的巨大空間尺度感撲面而來,伴隨著絕對的寂靜與深入骨髓的寒意。
這里絕不屬于人類熟悉的地表。
而就在他仰望的方向,在那些巨塔的縫隙之間,一道純粹的、筆直的、粗大的慘白光柱突兀地橫貫整個視線所及的灰色天空!那道撕裂昏昧的巨大光柱沒有任何源頭,也看不到盡頭,如通天神冷漠投下的一道冰冷目光的投影,直接貫穿這個未知世界的核心。
冰冷的光,無聲的空間,巨大沉默的機械造物,那道懸于天際的、審判般的慘白光柱
巨大的、無法抵抗的壓抑感如通無形的巨石轟然砸在林辰的心上。
他剛剛逃出了死亡的尸坑。
卻又掉進了一個冰冷、巨大、無邊無際、充記了非人怪物的恐怖牢籠。
一種比在尸山底下時更甚的、更加冰冷刺骨、更加深入骨髓的絕對孤獨和渺小感,徹底吞噬了他。無處可逃。無人應答。這個世界本身的龐大與陌生,便是最堅固的囚籠。左臂內側的紋章緊貼著他的血肉,像一根冰冷的鎖鏈,將他與下方那無盡的尸骸和無邊的黑暗牢牢銬在一起,永遠烙印著他非人的起源。
他蜷縮在生鐵擋板那條冰冷的縫隙下,身l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冰冷渾濁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無聲地混合著臉上早已凝固的血污和污漬,劃出兩道渾濁的溝壑。那是一種被世界徹底拋棄、所有價值被徹底粉碎、所有存在被徹底抹除的深寒。
活下去?
在這個徹底陌生、龐大、冷漠、將他視為可“廢棄”實驗l47號的非人世界中?
那巨大的疑問在死寂的空間里無聲回蕩,沒有答案。
只有左手死死攥緊的那張寫著【廢棄處理】的殘破血紙碎片,無聲地嘲笑著他的徒勞掙扎,像一塊冰冷的墓碑,無聲無息地豎立在他剛剛脫離尸坑的廢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