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梆子剛敲過,顧昭正就著油燈核對謝府西廳新收的稅案訴狀。
他抬眼時,正看見影壁后閃過個挑擔的身影——正是前晚那個賣桂花糕的貨郎。
“顧公子。”貨郎壓低聲音,擔子往地上一擱,手在竹筐底摸索片刻,抽出卷用油紙裹著的布帛。
“錢府東邊那片說是義倉的莊子,實則囤了二十萬石糧。”
貨郎喉結滾動兩下,“小的扮作賣炭的混進去,親眼見倉房堆到梁上,封條都是’謙益堂‘的朱印。他們等的就是今秋江北大水,到時候糧價翻三倍,百姓賣兒賣女也得買”
顧昭的手指重重叩在桌案上。
前兩日查稅時聽織戶說今春米價反常,原以為是商路不暢,卻不想是有人囤糧設局。
他捏著布帛的手青筋微凸,目光掃過謝靈筠——她正垂眸盯著燭火。
“小棠那邊如何?”他突然問。
“蘇姑娘今早讓人在觀前街貼了告示,說織機壞了要變賣家當,匹頭只賣市價七成。”
貨郎抹了把臉,“我路過福興號時,王員外正拍著大腿笑,說‘蘇家要倒’,已經聯絡十幾家布行壓價。”
謝靈筠這才抬眼,眼波在燈火下流轉:“你是要引他們露出貪心,再抓個現行?”
顧昭將布帛往懷里一揣,指節抵著太陽穴。
前世他做戰地記者時見過太多饑荒,樹皮啃光、易子而食的慘狀至今清晰。
此刻他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必須趕在秋汛前掀了這層蓋子,否則二十萬石糧夠餓死多少人?
“去把蘇姑娘請來。”他對貨郎道。
“再讓張千戶的人今夜守在義倉外三里,只看不許動。”
子時三刻,蘇小棠踩著滿地月光進了謝府。
她本就生得清瘦,今晚裹著件洗得發白的月白衫子,倒真像被商海拍得沒了底氣的小商戶。
“顧公子要我繼續壓價?”她捏著帕子,聲音里帶著幾分顫,“可再低就要虧到本錢了”
“虧的本,明早就能賺回來。”顧昭將義倉圖推到她面前,燭火在他眼底跳動。
“后半夜你派兩個伙計去義倉附近賣酒,就說’蘇家急用錢,酒錢打五折‘。記住,酒壇要裝七成滿。”
蘇小棠盯著圖上圈紅的位置,忽然笑了:“顧公子是要借酒壇里的火折子?”
謝靈筠也笑了,指尖輕點圖上標著“柴房”的記號:“柴房挨著糧庫,酒壇倒了,火折子借著酒氣一燒”
“但火要小,要慢。”
顧昭的拇指在“糧庫”二字上碾過,“要讓救火的人剛好能在糧堆下翻出賬本——那些沒蓋官印的糧票,才是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