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將他拉住,笑道:“我同白霜是老家兄弟,做哥哥的問一句,不算多嘴罷?”說話間已掏出一把銅錢,塞進他手中。小伙計當即笑逐顏開,打量他衣著整潔,面容溫和,不住口地夸道:“客官瞧著就是豐姿俊爽,這個人中龍鳳!我們白老板去的地方,不定您也認得,就是城外丁家小少爺的莊子,頂有名的。弟兄們親厚,彼此串個門兒都是常事。”將錢收了,又問,“飯菜若是不合口味,我再去讓后廚加幾個菜來?”
“挺好。”紫袖道,“我有陣子沒來,這才幾個月,就換到這樣氣派的地方來了。”
小伙計笑道:“人靠衣裝,佛靠金裝。咱們做買賣的,哪里能不看個門面?酒香也怕巷子深,從前那樣小鋪子,老爺們也不肯來呢。”
紫袖便笑道:“這些我是不懂的,可見兩位老板經營有方,生意興隆。”欲待細問,小伙計卻笑得像是牙疼一般,不再向前湊,而是請出哼哈二將,敷衍一番,托辭還要上菜,腳底抹油溜了。
紫袖暗自打量著稍嫌冷清的四周,來時興頭逐漸退卻,越發感覺口中飯菜不是滋味,勉強吃完,默默離去。待回了王府,卻撞上一幫人大呼小叫,又有侍衛起哄,原是府中一株老松樹乍然枯了半邊,偏趕上王爺不在府中。眾人不敢多言,只管起壇燒香,鬧了許久。
直到半夜,紫袖仍未入眠,耳畔縈繞著白霜的笑語,不斷記起赤霞莊開業當天兩人重逢的情形。他擔憂白霜同丁曦過從甚密染上賭癮,又暗笑興許只是瞎想過了頭,再思及王爺進宮回來仍舊沒有動靜,兩件事輪替交錯,不免有些急,索性披衣出門,運起功來,避開巡夜侍從,在府中躥房越脊。忽見那株半枯半榮的松樹被系了些綢緞,披紅掛彩,他心生感慨,攀上去坐下,就像回到了五濁谷蔥翠林木當中。
藏身松枝間,他像這株樹一般靜,發呆半晌,頭腦在松枝清香和冷風里清醒,便決定趁早自行聯絡,摸進宮去。他又想著甚么,眼睛漫無目的掃視著寂然的屋宇,掃過重重院落,又掃了回來——
一個身影走在廊下,仔細一瞧,是兩個。他不禁想起過去的一個雨天,曾在無盡藏閣看見朱印抱著王爺走進地牢去,不想此時又見到這一幕,正逢他們出來。興許因為已入夜了,朱印包在頭上的白布解了下來,短短的金發隨著步伐輕輕躍動,這回像是朝著寢殿去了。與上回一樣,六王爺安靜地躺在他的手臂當中,平素的跋扈任性消弭殆盡,像是睡著一般。
朱印腳步閑散,在興王府半明半暗的燈火之間,一條長廊像是永遠也走不完。紫袖怕被他發現,一動也不敢動,遙望著他高瘦的背影,心中竟生出幾許莫名的凄清。
到得次日,他正打算找六王爺講明,卻被喚至承安殿暖閣。王爺坐在椅中,裹著一件厚袍,將他叫到跟前說道:“皇兄知道你回來,要見你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臉色似乎有些蒼白,顯得雙頰透出的血色帶著病態。
紫袖偷偷看了幾眼,又聽他說:“問你甚么,自己斟酌好了再開口。既肯見你,你便不許出錯,一定要留下。”
他一邊應著,一邊隨意問道:“你貴體可安好?怎么瞧著像是累著了。”
六王爺皺起眉道:“與你無關,你只管老老實實的。在我這里甚么都不懂,胡說八道也沒人拿你怎么樣;一旦進了宮,決不能君前失儀,你給我牢牢記得。”
紫袖茫然道:“怎樣才算不失儀?我從前見皇帝,也都不曾格外留意甚么。”
“若能常伴君側,自然同你從前不一樣,必得處處小心。”六王爺道,“當年我二皇兄,曾經因為此事失了圣寵。你雖不過是個螻蟻般的人物,也別以為自己能躲得過。”
紫袖暗自思量,他的二皇兄便是金錯春提起過的睿昭太子了,不禁問道:“太子也不能君前失儀?可見親父子也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