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首的人手搭涼棚往四下尋了尋,果見另一條街上鑼鼓喧天,一襲襲圓領紅袍意氣風發地騎馬緩行。
“借問公子是誰家的兒郎?”圍觀的人中一老伯壯著膽子問。
那公子哥兒聽了面上微不可見地抽搐兩下,同行之人先是愕然,緊跟著哄笑起來:“老伯怎么連她都不認得,她是沈相家的公子。”
她呀,是年滿十七周歲的沈明彰。
這時候,新科進士們轉個彎來到了這條街上,正好與沈明彰等人迎面相逢走了個對頂,她的馬與新科狀元所騎的馬看了個對眼,已開始甩頭shiwei。
街道兩側擠滿了人,錯開而行很是艱難,沈明彰趕緊下馬想要避讓,哪知對面的新科狀元董衡也翻身下馬,對著她拱手一禮:“請。”
跟著沈明彰后頭的幾名少年人:啊喲,狀元郎風度翩翩嘛,咦,好像長得也不賴……
沈明彰哪里敢讓新科進士給她讓路,勒住馬往旁邊避了避,將路讓出來:“請。”
看熱鬧的百姓見雙方如此謙讓,有些慚愧地自發往后退了幾步,將身前的路讓開。
見狀,沈明彰與董衡互相執禮,而后各自繼續前行。
這時候才有人發出疑問:“咦,沈相家的公子才十來歲吧,還很小呢,這位莫非是沈家女郎?”
這話落到耳力極好的狀元郎董衡耳中,他眼底倏忽泛起一圈轉瞬即逝的漣漪。
當晚,新科進士們赴瓊林宴。
沈持在那里見到了新科狀元董衡,見他有故人之姿,微訝:“董狀元出身河東董氏,那么與已故董青溪是同族?”
“回沈相,”董衡面色微凝:“董尋董青溪乃下官之親叔父。”
沈持看著他欣慰一笑,未語卻眼眶早已泛紅。
兩年后,沈明彰與董衡喜結連理,沈、董兩家結兩姓之好。婚后沈明彰才發現她夫君不僅學問好武藝也十分高強,說是董家在他叔父董尋英年早逝后痛定思痛,花重金請師傅教導族中男丁騎射武術,用來強身健體以求延年益壽。夫婦倆閑來無事就切磋一場,恩愛非常。
……
這一年金秋,沈持到蘇州府巡視鄉試,恰遇裴惟在這里當學政,辦完差之后二人重游同里,來到退思園前,當年鼎盛一時的園子柴門重掩,罕有人至,早已荒蕪。他推開門走進去轉了轉,舊景依舊是記憶中的樣子,然物是人非,早已不聞當年的讀書聲。
離開的時候走在路上,遇到一挑著擔子賣餛飩的老叟,他記性好,一眼認出這老叟姓李,見他須發花白還佝僂著腰在走街串巷,上前說道:“李大哥。”
老叟聽見有人喚他,辨了半天才問:“這位貴人認得老朽?”
沈持說道:“一晃過去四十多年了,當年,我來退思園求學的時候在李大哥的烏篷船里借宿過一夜。”
老叟眼睛里忽然有了光,他顫抖著問:“閣下是沈相爺?”
沈持點點頭:“是在下。”李老叟怔在那里,轉而想要招呼他吃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可一想沈持那般矜貴的身份又打住了,不知怎么才好。
沈持從袖中拿出百兩銀票相贈,李老叟推辭不受:“無功不受祿,草民不能要相爺的銀子。”
不得已,沈持只好說道:“李大哥要是有時間,隔三岔五幫我清掃下退思園吧,這些銀子就當作酬勞了。”
李老叟接過去謝他:“老朽和兒子孫子們一定替相爺看好退思園。”
不過就在當年年底,裴惟上書朝廷,將蘇州州學遷往退思園,并立碑文記述它的歷史,讓一代代讀書人銘記它的來歷。
……
又兩年,江載雪病倒在通州知府任上,沈持攜十二歲的兒子沈確——他從小不愛說話也不機靈,因而得了個“阿木”的乳名,一直到五歲上才取了大名,他師承京城名醫專研岐黃之術已有六年,從京城趕過去探望,才知道他當年為了復明用了暹羅國那個讓少壯人心悸的藥方,這毛病從吃藥時起種下病根,已經很多年了,近來一日比一日嚴重,且引發了旁的病癥,只恐……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