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從心從未能改變靈希命運的悲憤中回神,她轉頭望向千手千眼千面的佛陀,試圖從中找到更多屬于梵緣淺的痕跡:“……那你呢?”
佛陀微笑不語,祂聲音似從遠方傳來,千人萬聲,宜男宜女:[吾立下三大宏愿,一愿神舟死生有序,二愿智光遍照三界,三愿苦業有盡時也。如今冥神之國崩毀,尚未轉化的魂靈無所憑依。吾將在此引渡眾魂,助祂們重入輪回。]
“可是……”宋從心下意識想要阻止,話語卻又止在舌根。宋從心自己就是堅定行于大道的人,她知道再多的勸阻之語對她們而言皆是枉然。但想到從此將與友人分隔兩界,友人再也不能以人類之身行走人間,宋從心難免傷懷。
[去吧。]佛陀輕聲勸誡,祂自洶涌澎湃的若水中舀出一葉破損的扁舟,掌心一拂,扁舟便復原如初,[吾已窺得楚檀越所在,加之神國中的生者,吾將送他們一并離開。]
宋從心扶著靈希登上小舟,佛掌輕輕一推,小舟便搖搖擺擺地飄遠。
[去吧,吾友。]佛陀含笑并掌,[你的道在人間,日后雖無法同行。但你我殊途同歸,此心同在。]
由凈初主持贈予的佛珠幻化而成的小舟,不僅能在鴻毛不浮的若水中載人,還能在虛空中行船。宋從心知道友人心意已決,只能目送友人停在原地。遠處是混沌無光的虛空,腳下是正在分崩離析的城池。茫茫若水中,佛陀于蓮臺靜坐,似要入定到地老天荒。唯獨佛陀懷中的佛首,那屬于友人的眉眼仍在微笑。
就在小舟將要行遠之時,遠方卻有一道影子飛馳而來。宋從心凝神望去,卻見一身著白色袈裟的禪修踏水而來。他每行一步便從手中扯下一顆菩提子丟于水中,菩提入水成蓮。他一路行來,遍地生花。宋從心認出來者的身份,但她還來不及叫破,梵覺深便縱身一躍,飛至佛陀的蓮臺上。
“阿彌陀佛。”
梵覺深并掌,默念佛號。他身后幻化出巨大的法相,那同樣是一樽佛陀。然而這樽佛像卻通體青黑,身披烈焰。此法身有六臂三面,從不同角度望去皆是正顏。三面分別為怒目面、威嚴面、哭泣面,六臂分別持有利劍、寶弓、金索、金輪、鉞斧、金剛杵等法器。與一旁通身智光的金佛相比,梵覺深法身一現,便是滔天惡煞之氣。
禪修之中能成法身者無一不是醒覺者,堪比道門大能。但,即便宋從心不通佛法,她也能從這樽法身的惡相中判斷出梵覺深修行的絕非慈懷之道。
梵覺深與梵緣淺這對師兄妹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因果,苦剎之行,梵覺深也沒有傷害梵緣淺的意圖。是以見佛首只是注視著來人,沒有其他動作,宋從心便沒有出手。可下一秒,梵覺深身后的惡佛卻突然抬手,一把抓住梵緣淺的佛首,生生將佛首的一只眼睛挖了出來。
宋從心的心臟瞬間蹦到了嗓子眼上。但梵覺深一擊得手便迅速撤退,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物,竟是將挖出的金光塞進了那物什中。
做完這一切后,梵覺深一托一甩,那物什便遠遠地朝宋從心飄來。宋從心連忙扶著靈希坐下,伸手去接。
入手溫軟,皮毛水滑——宋從心低頭一看,團在懷里的竟是一只額生金紋的白色幼獸。
“我取佛首一目,附在這諦聽幼崽身上,勞你將她帶回人間?!?/p>
梵覺深的聲音遠遠傳來,他駐足于若水,身后青黑的惡佛與千面金佛相對而立:“此獸人間已絕,女丑令其再現。但許是秘法所致,雖有軀殼卻無靈智。納神佛一魂,許是命也。諦聽能辨萬物,擅聽人心。緣淺的道不應止步于此,她需遍行人間,觀眾生之業。你可將她放歸山林,也可將她送回禪院。”
“……”宋從心抱緊了懷中酣眠的幼獸,問道,“覺深佛子,不與我等一道?”
“不了?!辫笥X深微微一笑,他面容掩蓋在半張面具之下,卻仍粲然生光,“我行殺戮之道,代償眾生之業。我與緣淺同守這若水河岸,定不讓惡鬼為禍人間?!?/p>
宋從心望著一青一金的兩樽佛陀,神國中溢散的魂靈失去歸宿,循光向無何鄉而來。眾魂渺渺無依,佛子與他們同在。
宋從心沉默良久,朝若水河岸深行一禮。
隨后,她轉身,朝人間而去。
……
扁舟劃過星空,將一切紛爭拋諸腦后。輕舟所過之處,空間泛起金色的漣漪。
宋從心坐在船頭,閉目入定。靈希在另一頭調整吐息,鞏固自己尚不穩定的境界。經歷了一場險死還生的惡戰,兩人都狼狽至極。宋從心雖在清平的幫助下還陽,但三火不穩,殘骨支離。相較之下,靈希受冥神給養,穩定境界后便脫胎換骨,登臨頂峰。她身周的氣息深如淵海,竟有融于天地之相。
一切塵埃落定,未來還有更艱難的路要走。但至少此時此刻,她們能享受這一段來之不易的平靜。
察覺到靈希收功,宋從心也睜開了眼眸。
“……師姐。”靈希喃喃輕喚。
靈希入魔后,魔氣于她眉間聚作魔印,凝成一塊黑色的結晶。一旦她催動魔氣,魔紋就會爬滿體表,令世人知曉這是被天道所棄的魔修。除此以外,靈希的發尾沾染了不詳的血色,純粹的金瞳也化作更為滾燙的金紅。她看
上去,與天書記載中的魔尊一般無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