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瀾滄那抱著文件夾的手指關節泛白,幾次想上前開口說些什么,結果腳剛抬起又縮了回去;老吳摸了摸警帽檐,沖他咧開嘴笑,卻沒像往常那樣拍他的肩膀;連王保山都只是遠遠點頭,眼神里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那是下級對上級親屬的敬畏,像層薄冰,隔在并肩作戰的默契之間。
“段廳長,路上小心!”市局局長率先敬禮,右手舉到眉梢時,袖口的褶皺都繃得筆直。
段廳長回禮很干脆利落,目光在段景宏臉上停了半秒,像在檢查他警服的領口是否系好。
“行了,大伙都回去吧,案子抓緊偵辦。”段廳長彎腰上車時,那風衣掃過段景宏的手背,還夾帶著煙草和陽光的味道。段景宏立刻就聞出來了,那是二十年前父親去學校開家長會時,身上也是這股子味道。
車門“咔嗒”合上的瞬間,段景宏聽見身后傳來細碎的議論,內心的情緒也很復雜。
“原來他是段廳長的兒子”
“難怪這么拼,虎父無犬子啊!”
雖然這些聲音很輕,卻像細小的冰碴,扎在他后頸。
車隊發動時,輪胎碾過路面的砂礫,濺起的塵土落在他擦得锃亮的皮鞋上,他卻沒像往常那樣抬腳蹭掉。黑色帕薩特平穩地駛離市局大院,車窗倒映著段景宏敬禮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縮成了一個模糊的黑點。
副駕上的刑偵總隊長擰開保溫杯,枸杞水的熱氣在玻璃上凝成霧,忍不住調侃道:“老段,你兒子剛才敬禮的姿勢,跟你年輕時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此話一出,后座的文物犯罪偵查支隊長跟著點頭,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劃著段景宏的臥底檔案:“不光姿勢像,這股子韌勁更像。而且就潛伏了半個月,還能把寸文山的特征摸道這么清,比咱們科里的一些老偵查員都要強呀。”
技術鑒定處處長推了推老花鏡,鏡片后的眼睛帶著點感慨:“我剛才看他跟你在訓練場抽煙,那小子的拘謹樣兒,倒不像什么廳長家的公子,那樣子咋看咋都像一個怕挨訓的新兵蛋子。”
車廂里的笑聲剛起,刑偵總隊長突然壓低聲音:“老段,說實話,你真放心噶?那可是寸文山的窩,刀刀見血的地方。”
說著,刑偵總隊長往窗外瞥了眼,滇南河的水在陽光下泛著冷光道:“上次瑞麗緝私隊圍捕,可是硬生生折了三個兄弟。”
段廳長望著窗外倒退的白楊樹,指節在膝蓋上輕輕叩著,節奏與二十年前追緝寸文山時的心跳重合。
“放心?”段廳長扯了扯嘴角,露出苦澀和為難之意道:“當年我在邊境線追那批竹簡的時候,你嫂子抱著剛滿月的景宏來送棉衣,我連抱都沒敢抱他,就義無反顧上了路,當時心里也有想過最壞的結果就是當烈士。”
劉梅的鋼筆在筆記本上頓了頓,才開口道:“可這次情況不一樣,他是你唯一的兒子。”
“正因為他是我唯一的兒子,他現在也當了警察,才更該去前線打擊罪犯,而不是搞特殊化。”段廳長的聲音突然沉下來,目光透過了車窗,仿佛看見二十年前那個抱著棉衣在寒風里發抖的女人,“咱們身上既然穿這身警服,守護的不就是萬家燈火?”
“我們是人民警察,人民警察為人民,總不能讓老百姓的兒子去拼命,我自己的兒子躲在后面貪生怕死。”段廳長掏出煙盒之后,打火機“噌”地竄起火苗,“總要有人去往前沖和打擊罪犯,就算是為此付出生命都在所不惜。”
煙霧在車廂里彌漫開來,還混著枸杞水的甜香。
總隊長沒有繼續說話,只是把保溫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帕薩特駛過滇南河大橋時,段廳長掀起窗簾一角,望著遠處市局大院里那抹越來越小的藏藍色身影,突然想起景宏小時候寫過一篇作文,里邊有一句話是——我的爸爸是超人,他能抓住所有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