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山的廝殺聲是有重量的。
像一塊燒紅的烙鐵,“哐當”一聲砸在耳朵里,燙得人頭皮發麻。阿灰抱著錦襕袈裟,縮在大殿的立柱后面,看著眼前的一切,腿肚子抖得像篩糠。
熊羆怪回來了。
不是空著手回來的,是被那猴子一路打回來的。大王胸前的黑皮袍被撕開個大口子,露出里面滲著血的絨毛,手里的狼牙棒也斷了半截,正嗷嗷叫著指揮小妖們往上沖:“給我上!砍死那弼馬溫!”
“弼馬溫?”阿灰嘴里發苦。這名字比“齊天大圣”難聽多了,可那猴子聽見這稱呼,反而笑得更兇,手里的金箍棒掄得像團金旋風,掃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慘叫。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狼妖,被一棒掃中肩膀,像片葉子似的飛了出去,撞在墻上,滑下來時已經只剩哼哼的力氣。
阿灰把袈裟往立柱后面塞得更緊了。這破布片子現在是個燙手山芋,抱在懷里怕被猴子搶,扔了又怕被大王扒皮。他偷偷往殿外瞟了一眼,陽光刺眼,那猴子的金箍棒在太陽底下亮得驚人,每次揮起來,都像有個小太陽在大殿里滾來滾去。
“媽的,這猴子是屬太陽的嗎?”阿灰心里罵了句,爪子不自覺地摸向腰間——那里鼓鼓囊囊的,藏著個硬邦邦的東西。
樹洞里的肉干。
早上從石窖出來后,他趁著狼妖不注意,溜到老松樹下,扒開石頭一看,肉干居然還在!上面沾了點泥土,卻沒被壓碎,阿灰趕緊把它揣進懷里,用破布裹了三層,藏在腰后。
現在這肉干硌得他腰疼,卻比什么都讓人安心。
大殿里的小妖越來越少了。有的被金箍棒掃飛,有的嚇得鉆了桌子底,還有的干脆往外跑,卻被守在門口的猴子一棒一個打了回來。阿灰看見平時總欺負他的野豬妖,被那棒子削掉了半只耳朵,正捂著流血的腦袋記地打滾,嘴里喊著“我投降”,可那猴子理都沒理,一棒下去,石地面都裂開了縫。
“不是說投降就饒命嗎?”阿灰懵了。他聽老妖精說過,人跟妖打架,只要喊投降,對方多少會猶豫一下。可這猴子好像不懂規矩,舉著棒子見妖就打,跟砸石頭似的痛快。
熊羆怪顯然也打急了,他扔掉斷了的狼牙棒,從懷里掏出個黑乎乎的圈子,往空中一拋:“黑風圈!收了你這潑猴!”
那圈子飛得挺快,帶著股陰風,直往猴子頭上套。阿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要是這圈子管用,說不定能喘口氣。可那猴子只是冷笑一聲,頭都沒回,反手一棒打在圈子上,“當”的一聲脆響,那黑風圈居然被打得飛了回去,正好套在熊羆怪自已的脖子上。
“哎喲!”熊羆怪被勒得直翻白眼,爪子亂抓,卻怎么也解不開。
猴子拎著棒子走過去,蹲在熊羆怪面前,笑嘻嘻地說:“你這圈子質量不行啊,還沒我師父的緊箍咒結實。”
阿灰沒聽懂什么是“緊箍咒”,他只看見大王被那圈子勒得舌頭都吐出來了,心里慌得厲害。他想偷偷往后挪,找個機會溜出去,可剛動了半步,就被熊羆怪看見了。
“你!那個帶尾巴的!”大王瞪著他,眼睛紅得像兔子,“給我上!把那猴子撲開!”
阿灰嚇得一哆嗦:“我……我不敢……”
“不敢也得去!”熊羆怪急了,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猛地一掙,居然把脖子上的圈子掙松了些,他順手抓起旁邊一個香爐,就往阿灰這邊扔,“不去我先砸死你!”
香爐擦著阿灰的耳朵飛過去,“哐當”一聲砸在立柱上,碎成了八瓣。阿灰嚇得魂都飛了,他知道大王是真急了,現在不上去,轉眼就得被香爐砸死。
可上去也是死啊!那猴子的棒子比石頭還硬!
就在他左右為難的時侯,熊羆怪突然撲了過來,一把揪住他的后領,像拎小雞似的把他提了起來。阿灰離地三尺,四肢亂蹬,尾巴在空中甩得像根鞭子,懷里的袈裟掉了出來,錦襕散開,像朵炸開的大花。
“給我砸他!”熊羆怪怒吼著,把阿灰往猴子那邊扔了過去。
阿灰感覺自已像片被狂風卷起來的葉子,天旋地轉。大殿的梁柱、地上的血跡、猴子那張毛茸茸的臉……都在眼前飛快地閃過。他聽見風聲在耳邊呼嘯,聽見熊羆怪的吼聲,聽見自已的心跳像要炸開——還有,腰間那包肉干,因為顛簸,從破布里滾了出來,掉在半空中。
是那塊山豬肉干!曬得油亮,邊緣還帶著點焦香,阿灰昨天還舔過上面的鹽粒。
“我的肉干!”阿灰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他下意識地伸手去抓,手指剛碰到肉干的邊角,還沒來得及攥緊,就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喊:
“吃俺齊天大圣一棒!”
這聲音比炸雷還響,直接撞在他的胸口上。阿灰低頭一看,那根金光閃閃的金箍棒已經到了眼前,棒身上的花紋看得清清楚楚,像無數條小蛇在游動。他甚至能聞到棒子上的味道,跟那猴子身上一樣,清清爽爽的,卻帶著股毀天滅地的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