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醒來的第三天,終于能下地走動了。
我正蹲在藥爐前攪著一罐黃連湯,苦味熏得人眼酸。
他赤著腳從草堆上爬起來,披著我給他搭的舊襖子,晃晃悠悠走過來,聲音還啞著:“晚棠,我幫你拿碗。”
我頭都沒抬:“顧肇,你再碰我的藥,我就把你扔出去。”
他不惱,反倒笑出一口白牙,蹲在我旁邊,伸手就要去端那滾燙的藥碗。
我猛地一躲,他手一歪,熱湯潑在手背上,燙得他“嘶”了一聲,卻還是把碗穩穩擱在了灶臺邊。
“沒事。”他咧嘴笑,眼尾微微彎起,像只不怕燙的狗,“你熬藥太辛苦了。”
我皺眉看他一眼。
這人傷得極重,肩胛上的刀口深可見骨,中毒的黑氣蔓延到半邊脖頸,能活下來已是奇跡。
可偏偏醒后不跑不問,只一口一個“晚棠”,叫得親熟得仿佛我們早就是舊識。
更離譜的是,他第二天一早就開始干活。
劈柴時木屑飛濺,他光著膀子掄斧頭,背肌繃得像張拉記的弓;曬藥時蹲在竹席邊,一根根挑出霉變的藥材,動作熟練得不像個獵戶;篩藥粉時甚至能聽出粗細不均的響動,嘴上還念叨:“晚棠,我幫你篩。”
我冷著臉趕他走,說我不需要幫工。
他也不惱,只嘿嘿一笑:“那你救我,總得讓我還恩吧?不然我良心不安。”
我說:“你連自已是誰都不記得,哪來的良心?”
他歪頭想了想,忽然湊近,鼻尖幾乎要蹭到我耳垂:“可我記得你。你熬夜守我那夜,頭發散了一肩,眼角有顆小痣,皺眉的時侯像只炸毛的貓——這些,我都記得。”
我猛地后退,手里的藥杵差點砸他臉上。
周小桃來送當歸時,正撞見這一幕。
她抱著藥材站在門口,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拍大腿:“哎喲我的娘!晚棠,你家顧肇又來幫你熬藥了,這次沒把藥罐燒了吧?”
我耳尖一熱,剛要開口否認,顧肇卻從灶臺后探出頭,沖她咧嘴一笑:“燒了?那下次我用嘴吹涼,不讓你喝燙的。”
藥杵子“咚”地砸在他腳邊。
可氣歸氣,這人確實幫了不少忙。
鎮上人都瞧不起我這個“被蘇家掃地出門的庶女”,藥材不敢賒,病患不敢來。
可顧肇來了之后,誰敢多說一句,他就立刻擋在我前頭,笑嘻嘻地說:“我家夫人醫術高明,你們不看,是你們倒霉。”
——我家夫人?
我冷臉糾正八百遍,他裝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