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層時,山洞里彌漫著潮濕的灰燼氣息。老周用斷刀敲了敲巖壁,驚醒了東倒西歪的眾人:“都起來!卯時三刻了,今州城還有三日腳程。”新兵阿柱揉著眼睛去收拾散落的箭矢,金屬碰撞聲驚醒了蜷縮在角落的傷兵。
秧秧蹲在篝火旁,將最后一把草藥塞進陶罐熬煮。她抬頭望向洞口,陽光勾勒出江華的輪廓——他正反復打量著掌心的星痕,晨光中,那些暗紋像活過來似的微微起伏。
“華!”她脆生生的喊聲驚飛了洞外的山雀,但可能是覺得這個稱呼過于親密,便連忙改口道“漂泊者,快來喝藥,能壓一壓你l內亂竄的力量。”
阿嵐利落地捆緊行囊,腰間短劍換了新的刀鞘,在朝陽下泛著冷光。她將一卷風干的獸皮扔給江華:“收著,路上當繃帶用。”見他露出驚訝的神色,又補上一句:“別誤會,只是不想你半路暴斃連累大家。”
收拾妥當后,老周拄著斷刀站在隊伍最前端,獨眼掃視眾人:“官道而今被丘戎那幫畜牲封了,咱們得走山道繞過去。”他的目光落在江華身上,“這一路上盡量低調,別再惹出麻煩。”
隊伍沿著蜿蜒的山道前行,山坳間一片緋紅的桃花開得如火如荼,在灰撲撲的山道邊格外惹眼。穿過桃林,一座村莊靜臥在山腳。
村口的老槐樹攔腰折斷,樹干上釘著褪色的符咒,碎布條在風中發出嗚咽。所有房屋的門窗都被厚實的木板釘死,縫隙間滲出暗紅的蠟油,將整座村子裹成巨大的棺槨。
眾人警惕之際,祠堂方向傳來吱呀聲響,佝僂著背的老村長帶著十幾個村民緩緩走來。
村民們手持農具,刀刃上還沾著泥土,腳步刻意放得極重,鐵器碰撞聲在死寂的村口格外刺耳。
老村長渾濁的眼睛掃過老周斷刀上纏著的布條,顫巍巍拱手:“軍爺!若是借道還請行個方便,村里實在”他話音未落,人群中突然沖出個少年,將半塊發黑的面餅砸在地上:“軍隊的人都是騙子!上個月那些蠻族也是這么說的!”少年通紅的眼眶里蓄記淚水,身后幾個婦人默默將孩子護在身后,手中的鋤頭握得更緊了。
少年的怒吼在死寂的村口炸開,幾個村民握緊農具往前半步,刀刃在晨光下泛著冷意。秧秧突然撥開人群,裙擺掃過地上碎裂的面餅,淡灰色的眼睛里盛記懇切:“老伯,我們只是想借貴村安置傷員。”她轉身指向隊伍后邊的幾名傷兵,浸透血漬的繃帶在晨風里輕輕晃動,“這位老大哥的箭傷再不換藥,怕是撐不到今州城了。”
老村長的桃木杖重重杵在地上,渾濁的眼睛盯著夜歸軍眾人染血的衣襟。他喉結滾動,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姑娘,你是當官兒的吧,不是我們心狠……上個月有一些丘戎扮成流民混進來,傷了村里三條人命,我們也怕啊。”話未說完,身后傳來孩童壓抑的抽噎,一個婦人正慌忙捂住女兒的嘴。
江華感覺掌心的星痕微微發燙,那些被吞噬的聲駭記憶突然翻涌。他向前半步,卻被秧秧不著痕跡地阻攔。少女解下腰間布包,露出里面半干的草藥:“老伯,我們有藥,也有力氣。”她將布包輕輕放在老村長顫抖的手中,“讓我們幫忙修繕村門也好,給田地松土也罷,只求借一方容身之所。”
老村長捏著布包的手劇烈顫抖,枯黃的手指撫過草藥上凝結的露珠。他抬頭望向灰撲撲的天空,遠處傳來幾聲鴉鳴。良久,老人長嘆一聲,桃木杖重重敲擊三下地面:“罷了都是今州人。”他轉頭沖村民們擺擺手,“把西頭的谷倉騰出來,再燒些熱水。”
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嘆息,村民們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少年咬著嘴唇別過臉去,卻默默彎腰撿起地上的面餅。
老村長身側始終沉默的青年微微動了動手指。他垂著頭站在陰影里,灰布衫袖口磨損得發白。他一言不發地看著老村長用桃木杖敲擊地面,通意夜歸軍暫住,當村民們開始放松警惕時,他卻悄悄后退半步,隱入祠堂斑駁的陰影中。
秧秧上前對村長拱手:“老伯,這份恩情,小女記下了。”
就在秧秧對村長致謝之際,那青年已經轉身走向村后的桃林,步伐沉穩得不像普通村民,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冷笑。
夜歸軍拖著疲憊的身軀踏入西頭谷倉,腐朽的木板在腳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谷倉內彌漫著陳年谷糠與潮濕霉菌混雜的氣息,幾束斜陽從傾斜的木梁縫隙間漏下,照亮墻角層層疊疊的蛛網。
阿柱剛將后背的戰友放下,就癱坐在地扯下滲血的繃帶。秧秧蹲下身,仔細為傷員清理傷口、敷上草藥。阿嵐蹲在一旁,陶碗里搗藥的杵臼聲混著草藥的苦澀氣息彌漫開來,她忽然扯過一條干凈布條,精準纏住一名傷員滲血的腕動脈:“別亂動,再扯裂傷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當最后一名傷兵的繃帶重新包扎好已經接近下午,秧秧也抵不住困意,靠在草垛上不久便睡著了,手中還攥著半卷未用完的布條。
油燈在木桌上明明滅滅,傷兵們壓抑的呻吟聲卻像藤蔓般纏繞在谷倉每個角落。阿柱的傷口又在滲血,他咬著牙悶哼,指節死死摳住房梁的邊緣;隔壁鋪上的老兵每聲喘息都帶著痰鳴,斷斷續續的咳嗽震得門板床吱呀作響。江華躺在干草堆里輾轉反側,掌心的星痕隨著傷兵們的痛楚發燙,仿佛要將他的皮膚灼燒出孔洞。
老周拄著斷刀走到他身邊時,江華正盯著橫梁上的蛛網出神。獨眼老人在他身旁坐下,斷刀橫放膝頭發出金屬輕響:睡不著?
哪睡得著啊江華苦澀的笑笑,他的目光突然捕捉到遠處祠堂方向隱約晃動的人影壓低聲音道:“哎,老周,你看。”他指了指祠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