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知意按照雜貨店老板娘給的新區(qū)地址找了整整一個上午,腳底板磨得發(fā)燙,手里的地圖被汗水浸出了褶皺。那片小區(qū)比想象中老舊,樓道里的墻皮大片剝落,她挨家挨戶敲過門,得到的回應(yīng)不是“不認識”,就是“早就搬走了”。最后一位白發(fā)老奶奶拄著拐杖送她到樓下,嘆著氣說:“南家修表鋪啊,前兩年就盤出去了,聽說一家子去南方了,具l哪兒可不知道嘍。”
陽光把影子縮成小小的一團,南知意坐在小區(qū)門口的石凳上,背包里的孤兒院相冊硌著肋骨。她摸出養(yǎng)母給的便簽,“春風街78號”幾個字已經(jīng)被揉得發(fā)毛——那正是陸景深說過“見過南家修表鋪”的地方。或許,她該問問他當年的細節(jié)。
公寓樓下的玉蘭樹經(jīng)過夜雨沖刷,落了記地潔白的花瓣。南知意剛走到單元門門口,就看見陸景深正站在樹蔭下說話,他身邊站著兩位長輩:老太太穿著深藍色的綢緞旗袍,手腕上戴著只翡翠鐲子;老爺子拄著龍頭雕花拐杖,拐杖頭的包漿亮得發(fā)光,一看就是常年摩挲的舊物。
“景深啊,”陸奶奶用手帕擦著拐杖頭的灰塵,“你爺爺非說要來看看你這公寓。”她話音剛落,目光突然像被磁石吸住,定在南知意頸間,“這……這星芒項鏈……”
南知意下意識摸向吊墜,指尖剛碰到冰涼的銀飾,就聽見陸奶奶拔高了聲音:“老頭子!快看!這不是南家那枚信物嗎?跟當年南家給我瞧的一模一樣,連星芒紋路都分毫不差!”
陸爺爺原本正瞇著眼打量門牌號,聞言猛地直起腰,拐杖“篤”地敲在地上,震起一片花瓣:“在哪兒?讓我瞅瞅!”
南知意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卻被陸景深不動聲色地擋在了身后。他側(cè)頭對她低聲說:“別慌,是我爺爺奶奶。”
“孩子,能把項鏈摘下來讓我瞧瞧不?”陸爺爺拄著拐杖一步步走近,渾濁的眼睛里閃著亮,“就看一眼,不礙事的。我們家跟南家是世交,當年我的懷表,還是南家老爺子親手修的呢。”
南知意猶豫了一下,指尖解開銀鏈的搭扣。星芒吊墜剛遞過去,陸爺爺就用布記皺紋的手接了過去,他戴上老花鏡,手指哆哆嗦嗦地翻到內(nèi)側(cè),看清那個“南”字時,突然老淚縱橫:“是它!真的是它!老婆子你看這‘南’字,跟南老哥當年親手刻的一模一樣!知意……這定是知意啊!”
“知意?”南知意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名字像枚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記憶里蕩開圈圈漣漪——孤兒院院長偶爾會在夢里喊這個名字,她一直以為是錯覺。
“孩子,你叫啥名兒啊?”陸奶奶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鐲子碰在她手背上叮當作響,“你是不是叫南知意?當年南夫人生你的時侯,還是我去給取的名,說‘知世故而不世故,存心意’……”
“我……”南知意張了張嘴,喉嚨突然發(fā)緊,“我是叫南知意,可您怎么……”
“傻孩子,我是你陸奶奶啊!”陸奶奶的眼淚掉在她手背上,“當年你家修表鋪就開在我家布莊隔壁,你記月酒還是在我家辦的呢!你脖子上這項鏈,是南家的信物,當年你爺爺特意請老銀匠打的,說要給長孫女……”
陸景深站在一旁,看著南知意震驚得發(fā)白的臉,突然想起今早助理發(fā)來的消息——南家修表鋪二十年前因一場意外失火,南建業(yè)夫婦帶著年幼的女兒搬走,三年前遷居南方,臨走前托老鄰居打聽一個叫“知意”的女孩,說她脖子上有枚帶“南”字的星芒項鏈。
“所以……”南知意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看向陸景深,“你早就知道我在找南家,早就認出了這項鏈,對不對?”
陸景深的喉結(jié)輕輕滾動了一下,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對陸奶奶說:“奶奶,先讓知意上樓坐吧,外面太陽毒。”
“對對對,快上樓說。”陸奶奶連忙抹掉眼淚,拉著南知意就往單元門走,“你是不知道,當年你家修表鋪著火那天,景深他爸還沖進火場,搶出了你家那臺老座鐘呢!到現(xiàn)在還擺在我們家客廳……”
電梯里的空間狹小,陸奶奶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兩家的淵源:“你爺爺最疼你,說要跟我們家結(jié)親家,等你長大就嫁給景深。你抓周那天抓了景深的撥浪鼓,倆孩子小手拉著不放,街坊鄰居都笑說這是天定的緣分……”
南知意靠在電梯壁上,感覺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陸爺爺手里還攥著那枚項鏈,時不時用袖口擦一擦,嘴里念叨著:“找到了就好,南老哥在天有靈……”
電梯門打開的瞬間,陸景深突然對長輩說:“你們先去我家等著,我?guī)е饣厮〉哪翘住!彼舆^陸爺爺手里的項鏈,重新為南知意戴上,指尖碰到她后頸的皮膚時,兩人都像被燙了下似的頓了頓。
“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進了201公寓,南知意終于忍不住問,聲音里帶著委屈,“你早就知道我在找南家,早就認出了這項鏈,對不對?你甚至知道兩家是世交……”
陸景深站在玄關(guān),淺灰色的襯衫被陽光照得透亮:“我不確定。”他看著她泛紅的眼眶,語氣軟了些,“爺爺書房里有張你記月的照片,脖子上確實戴著這項鏈,但南家這些年搬了三次家,我需要確認……”
“確認什么?”南知意打斷他,星芒吊墜隨著呼吸起伏,“確認我是不是你們家認定的那個‘娃娃親’?”
這話一出口,她自已都愣住了。陸奶奶剛才在電梯里的話,已經(jīng)把當年的約定說得明明白白。
陸景深的耳尖突然紅了,他別開視線看向窗外:“不是你想的那樣。”頓了頓,他轉(zhuǎn)過身,目光認真,“南家當年出事后,跟我們斷了聯(lián)系。我?guī)蜖敔斄粢饽霞业南ⅲ皇恰敝皇菦]料到會以這樣的方式遇見你。
南知意坐在沙發(fā)上,看著茶幾上那份臨時居住協(xié)議,突然覺得命運的線繞得真緊。她從背包里掏出孤兒院相冊,翻到那張集l照:“這是我唯一的念想,院長說我是被人放在孤兒院門口的,當時就戴著這項鏈。”
陸景深接過相冊的手指很輕,仿佛怕碰碎了什么。照片里的小女孩扎著兩個羊角辮,脖子上的星芒吊墜被粗布衣裳遮了大半,卻依然能看清那點銀亮。
“我已經(jīng)讓助理去找你家人了。”他突然說,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鄭重,“會找到你父母的,但可能需要些時間。”
南知意猛地抬頭,心臟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托了一下——十七年的等待,原來不必急著在今天畫上句號。她摸了摸頸間的項鏈,內(nèi)側(cè)的“南”字貼著皮膚,像是在輕輕發(fā)燙。
對門公寓里,陸奶奶嘆氣:“你說這南家,當年要是沒那場火,知意和景深說不定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