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
如通一場精彩絕倫的棋局,兩個心靈在棋盤上交相呼應與碰撞;彼此的身份與背景堪稱完美契合,如通兩顆相互吸引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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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重慶的霧剛散,曾家巖的梧桐葉上還掛著水珠。錢耀將那封從法國領事館找到的密信折成細條,塞進掏空的鋼筆桿里——這是李智誠教她的法子,說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樓下傳來汽車引擎聲,她臨窗望去,李智誠的黑色轎車正停在巷口,車牌號用的是當年上海法租界的舊牌,7523,倒過來正是她的生日。
“錢小姐,李主任在車里等您。”副官的聲音在門外響起。自從李智誠以“財政部特派員”的身份留在重慶,她便成了他的“機要秘書”,這個身份像層透明的殼,既能掩人耳目,又能讓他們光明正大地交換情報。
轎車后座鋪著駝色毛毯,李智誠正翻著份《中央日報》,社會版刊登著“日軍特務在渝活動”的消息,標題旁用紅鉛筆圈出個名字——松井石根,三井的繼任者,也是當年參與錢家冤案的劊子手之一。
“看來有人不歡迎我們在重慶落腳。”李智誠將報紙推給她,指尖在松井的名字上敲了敲,“聽說他昨晚去了聚興誠銀行,用的化名很有趣,叫‘錢明’。”
錢耀的指尖猛地收緊。錢明是她早夭的兄長的名字,松井用這個化名,顯然是在挑釁。她翻開鋼筆桿,將密信遞給李智誠:“法國領事館的檔案顯示,松井在重慶有個秘密電臺,藏在……”
“望龍門的吊腳樓。”李智誠接過密信,打火機的火苗竄起時,他突然頓住,“你想怎么讓?”
“借你的身份用用。”錢耀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特派員徽章上,“明晚聚興誠銀行有場慈善晚宴,松井肯定會去。”
李智誠挑眉,將燃著的密信丟進煙灰缸:“你想讓我當誘餌?”
“更像搭個戲臺。”錢耀從手袋里拿出支口紅,在紙巾上畫了張簡易地圖,“你纏住松井,我去望龍門。”她的口紅在“電臺位置”四個字上畫了個圈,朱砂色像滴落在紙上的血。
這是他們心照不宣的分工。她利用他“特派員”的身份作掩護,出入那些只有權貴才能踏足的場合;他則借她的敏銳,在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里找到突破口。就像在上海時,她扮成他的“戲子”混進錢家老宅,他裝作紈绔子替她引開衛兵,彼此都是對方手里最鋒利的刀,也是最堅固的盾。
晚宴當晚,聚興誠銀行的宴會廳水晶燈璀璨如晝。錢耀穿著身月白色旗袍,領口別著枚珍珠胸針——這是李智誠母親的遺物,他說“戴這個,沒人敢攔你”。她端著香檳穿梭在賓客間,眼角的余光始終鎖定松井,看他端著酒杯走向李智誠,兩人握手時的笑容都像戴著精致的面具。
“聽說李特派員在上海時,和錢家大小姐過從甚密?”松井用生硬的中文說,指尖有意無意劃過李智誠腕上的金表——那是當年從錢家抄走的物件,表蓋內側刻著的“瑤”字被刻意磨過,卻仍能看出痕跡。
李智誠晃著酒杯笑:“松井先生說笑了,我認識的錢家人,只有個會偷雞摸狗的小雜役。”他的目光越過松井的肩膀,與錢耀在人群中對上,“不過說起來,那小雜役的身手,倒和您身邊這位秘書有些像。”
錢耀端著香檳的手微微一顫。她知道這是試探,李智誠故意將話題引到她身上,既是為了攪亂松井的注意力,也是在提醒她——他們如今的關系,依舊是棋盤上互相制衡的棋子。
(二)
望龍門的吊腳樓懸在長江邊上,木樓的縫隙里漏出昏黃的燈光,像只睜著的獨眼。錢耀順著排水管爬到三樓,窗紙上映著個發報員的影子,手指在電鍵上跳躍的節奏,正是日軍常用的“櫻花密碼”。
她從腰間解下李智誠給的微型炸彈,引線只有三寸長——這是他特意讓人改造的,說“女孩子用不了太笨重的家伙”。就在她準備將炸彈貼在窗框上時,樓下突然傳來警笛聲,紅藍交替的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發報員慌亂的腳步聲在木樓里響起。
是李智誠提前報的警。他算準了松井會在晚宴中途折返,故意讓巡捕房來攪局,好給她爭取時間。錢耀屏住呼吸,看著發報員將份文件塞進墻縫,隨即從后門逃竄。
墻縫里的文件是份重慶防空部署圖,標注著日軍下次轟炸的目標,其中紅筆圈出的“較場口”,正是傷兵醫院的所在地。錢耀將文件塞進貼身的口袋,指尖觸到塊硬物,是李智誠給的懷表,表蓋內側貼著張極小的字條:“脫身路線在表背。”
表背刻著條蜿蜒的線,指向吊腳樓后的嘉陵江。錢耀順著線路狂奔,木樓在身后轟然倒塌——是巡捕房扔了手榴彈,將這座藏著秘密電臺的巢穴徹底炸毀。
江面上泊著艘烏篷船,船夫戴著頂草帽,帽檐壓得極低。錢耀跳上船時,船夫突然開口,聲音帶著熟悉的戲謔:“錢秘書辦事倒是利落,就是差點把我的船也炸了。”
李智誠摘下草帽,露出額角的擦傷——顯然是從晚宴趕來時弄的。他遞給她件蓑衣:“松井已經起疑了,剛才在船上看到他的汽艇。”
汽艇的馬達聲果然從上游傳來,探照燈的光柱在江面上掃來掃去。李智誠突然將船往暗礁群里開,木槳在礁石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卻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障礙。“知道為什么選這里嗎?”他壓著聲音說,“這片暗礁的分布,和錢家祠堂的地磚一模一樣。”
錢耀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父親教她認過的家祠地磚圖,說那是祖輩傳下的“護宅陣”,沒想到會在多年后的嘉陵江上,以這種方式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