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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棋逢對手，門當戶對（第2頁）

錢耀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父親教她認過的家祠地磚圖，說那是祖輩傳下的“護宅陣”，沒想到會在多年后的嘉陵江上，以這種方式重逢。

汽艇的槍聲在身后漸漸遠去。李智誠將船泊在蘆葦蕩里，月光透過葦葉照在他臉上，能看到他嘴角的笑意：“看來錢小姐不僅會用我的身份，還學會了我的冒險精神。”

“彼此彼此。”錢耀將那份防空圖遞給他，“李特派員利用巡捕房清除障礙，手段也夠狠。”

他接過圖時，指尖在她手背上碰了下，像有電流竄過。兩人通時縮回手，蘆葦叢里的蛙鳴突然變得清晰，襯得沉默格外漫長。

“這圖得盡快送出去。”李智誠率先打破沉默，將圖折成方塊塞進煙盒，“較場口的傷兵醫院里，有不少是從上海撤下來的老兵。”

錢耀點頭，看著他將煙盒藏進靴筒——這個動作和她如出一轍。原來在一次次的利用與被利用中，他們早已染上了彼此的習慣，就像棋盤上的黑白子，落子的方式越來越像。

（三）

較場口的傷兵醫院彌漫著福爾馬林的味道。錢耀穿著護士服，將那份防空圖藏在繃帶卷里，走過走廊時，每個床位的老兵都在看她——他們大多是四行倉庫的幸存者，認得她這身衣服下藏著的槍傷。

“錢護士，302床的病人又在鬧了。”護士長的聲音帶著疲憊，“說要見李特派員，不然就絕食。”

302床住著個斷了腿的團長，是李智誠在上海時的部下。錢耀推門進去時，他正用沒受傷的手捶床板，看到她進來，突然愣住：“你是……上海那個舉旗的姑娘？”

錢耀將繃帶卷放在床頭柜上，壓低聲音說：“李主任讓我來送樣東西。”她掀開繃帶，露出里面的防空圖，“日軍三天后會轟炸這里，你們必須轉移。”

團長的眼睛亮了：“我就知道李特派員不會不管我們！”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能不能幫我帶句話？告訴他蘇州河的兄弟們都等著他回去，就算只剩一口氣，也要把日本人趕出去！”

錢耀的指尖被他攥得生疼，這才明白李智誠讓她來的用意——他知道這些老兵只認他的面子，而她這個“舉旗的姑娘”，是唯一能讓他們信服的信使。

離開醫院時，巷口停著輛黃包車。車夫戴著頂氈帽，帽檐下露出半張熟悉的臉，是李智誠的副官。“錢小姐，李主任在郊外的公館等您。”他遞過來件男人的長衫，“換上這個，松井的人在盯梢。”

公館的地窖里藏著臺發報機。李智誠正戴著耳機發報，手指在電鍵上跳躍的速度極快，發報的節奏卻帶著種獨特的韻律——是錢家祖傳的“纏枝蓮”密碼，他竟偷偷學了去。

“在給南京發防空圖。”他摘下耳機，嘴角帶著笑意，“戴先生說，這次多虧我們‘配合默契’。”

“是多虧你的身份好用。”錢耀將那件長衫掛在墻上，衣擺掃過他放在桌角的鋼筆，筆帽上刻著的“李”字旁邊，不知何時多了個小小的“錢”字。

李智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突然說：“上次在重慶飯店，松井問我是不是對你有意思。”他頓了頓，指尖在鋼筆上摩挲，“我說，你是我見過最有趣的棋子。”

錢耀的心像被針扎了下，面上卻不動聲色：“那我該多謝李主任抬舉。”她轉身要走，手腕卻被他攥住，力道比在吊腳樓時重了許多。

“但棋子也分有用和沒用。”他的聲音低沉，地窖的煤油燈在他眼底投下晃動的光影，“你這樣的棋子，太容易讓人……分心。”

發報機突然發出急促的滴滴聲，是南京回電。李智誠松開手去看電文，錢耀趁機走到地窖口，指尖觸到冰冷的門閂時，聽到他說：“南京讓我們查松井的資金來源，據說和重慶的幾家銀行有關。”

她回頭看他，他正低頭在電文上批注，側臉的輪廓在煤油燈下拉得很長。這個總把“棋子”掛在嘴邊的男人，此刻的神情卻認真得不像在說假話——或許在他心里，“棋子”與“對手”的界限，早已在一次次的交鋒中變得模糊。

（四）

重慶的銀行大多集中在打銅街。錢耀拿著李智誠簽發的“財政部調查令”，挨家挨戶地查賬，紅色的火漆印蓋在賬本上，像枚枚醒目的印章，宣告著“特派員”的權威。

在聚興誠銀行的金庫，她發現了筆可疑的匯款，收款方是“上海三井物產”，匯款人欄填著“李”——這是李智誠的姓氏，筆跡卻模仿得拙劣，顯然是松井故意栽贓。

“錢秘書查到什么了？”松井的聲音突然在身后響起，他穿著身熨帖的西裝，手里把玩著那枚羊脂玉麒麟佩，“聽說李特派員的賬目也有些不清不楚，比如去年從上海運到重慶的那批西藥，好像……”

“松井先生還是關心自已吧。”錢耀將賬本合上，火漆印在封面上烙下深深的印記，“這批匯款的日期，正好是較場口傷兵醫院被炸的前三天。”

松井的臉色變了變，隨即笑了：“錢秘書倒是比李特派員更像偵探。不過可惜，沒證據的事，說出來沒人信。”他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就像當年錢家的案子，就算有人知道真相，又能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