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處人影紛亂,王崇義格開短刀,反手來抓王十六,王十六掙扎廝打,咬著牙還要再刺,周青疾掠而起,上前救護(hù),兩邊的侍衛(wèi)忙亂著對敵,殺聲四起,裴恕負(fù)手遙望。
魏博左司馬王崇義,最早隸屬洺州府兵,之后投靠前任魏博節(jié)度使田灃,又在田灃病重時拜王煥為義父,助王煥奪得魏博的實際掌控權(quán)。此人驍勇善戰(zhàn),心狠手辣,是王煥極得力的左膀右臂,而王十六,這是第二次刺殺他。
她是真的想要王崇義的命,哪怕會激怒王煥,哪怕明知道不是對手。這樣莽撞徒勞的行徑他并不贊同,但這卻是,她與魏博最大的裂痕,也是他下手最好的契機。
“行了,”王崇義躲開王十六又一次攻擊,覺得不耐煩,“看在義父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計較,消停點!”
“你算什么東西?不過是王煥養(yǎng)的一條狗!”王十六奮力揮出短刀,自上次刺殺失敗后她再不曾見過王崇義,三個月過去,恨意只比從前更甚,“也敢跟我動手?”
“找死!”王崇義勃然大怒,一把抓住,“別以為我不敢動你!”
當(dāng)!短刀落地,手腕被他牢牢攥住,痛得似是已經(jīng)斷折,王十六掙扎著,余光瞥見周青沖到近前又被王崇義的麾下纏住,急切中無法脫身,憤怒到極點,突然冷靜下來,向王崇義斜斜一睨:“跟你鬧著玩呢,阿兄怎么這么不經(jīng)逗?”
遠(yuǎn)處,裴恕抬眉,意外于她竟能服軟,看見王崇義帶著懷疑的臉:“什么?”
“上次你刺我一刀,今天就該讓我還你一刀,阿兄堂堂男兒,難道還怕我一個弱女子不成?”王十六嗤的一笑,歪著頭,天真中無儔的明艷,“瞧你把我胳膊擰的,要是斷了,我讓阿耶也卸掉你一條胳膊,阿兄,你怕不怕?”
宜嗔宜喜,半真半假,王崇義一時吃不透她究竟要如何,但她深受王煥寵愛,這個,他是知道的。嘿嘿笑著松開手:“斷不了,斷了我賠妹妹一條胳膊?!?/p>
“不要胳膊,”王十六笑著,抓住烏騅的馬鬃一躍而上,擠在王崇義身前,“要命?!?/p>
眼前寒光一閃,她袖中竟還藏著一把匕首,又狠又準(zhǔn),倏一下刺向王崇義的xiong膛。裴恕禁不住上前一步,看見王崇義咒罵著格擋,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匕首劃開衣服,在心口留一條帶血的短痕,王崇義一把擰住,王十六叫著疼,笑靨如花:“阿兄,小小傷口而已,你這么兇做什么?”
裴恕停住步子,于復(fù)雜難言的心緒中,驀地生出悲愴。
她自知不是王崇義的對手,所以做張做致,誘他松懈時,趁機下手。如此狡詐狠辣,如此刁蠻無賴,又如此不屈不撓,像燒不盡的野草,永遠(yuǎn)狂野強悍的生命力。
假如妹妹能像她這般性子,是不是,就不會死?
啪!王崇義扔掉匕首,抓起王十六往下一擲,裴恕下意識地上前,周青已經(jīng)撲了過去,合
身接?。骸澳镒?!”
王十六喘息著站定,手上沾了血,王崇義的,原來仇人的血,也是紅的,熱的。笑著,向王崇義仰頭:“阿兄,這次不算,你還欠我一刀?!?/p>
王崇義冷哼一聲,看得出她起了殺心,但她既說得像是兄妹間玩鬧一般,他也不好認(rèn)真發(fā)作:“那我等著妹妹來討?!?/p>
會討的。王十六抹掉血跡,嫣然一笑:“好。”
如今她勢單力薄,不是對手,但還有裴恕。她會牢牢抓住他,借他之手,報仇,王煥、王崇義,所有害了薛臨的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轉(zhuǎn)頭看向裴恕,他漆黑鳳目也正望著她,目光輕柔、悲憫。王十六突地怔住。
裴恕轉(zhuǎn)身離開。許是身在洺州的緣故,這幾天反反復(fù)復(fù),總是想起妹妹。既已決定利用她,摻雜過多個人情感只會讓人束手束腳,他該盡快抽離,以大局為主。
“郎君!”身后急促的腳步聲,王十六追了上來,裴恕沒有停,余光瞥見她暗白的斬衰一晃,攔在面前,“等等。”
裴恕低眼,她眼梢有淡淡水色一閃而過,她看著他,目光專注熱切,卻又像越過他,望向不知名的某處。心中突如其來,有些厭惡這怪異的感覺,裴恕側(cè)身讓過,邁步向前。
“郎君,”王十六又追上來,悲喜交加,心緒翻騰得像滾水一般。方才那一剎那,她真的看見了薛臨,同樣悲憫,同樣輕柔的目光,過去的整整九年里,她沐浴在這目光里,以為永遠(yuǎn)都不會變,但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能抓住的,只剩下眼前人,“我薛伯父的安葬之處,求郎君幫我瞞著王崇義?!?/p>
裴恕看她一眼,她果然想藏起薛演的墓穴,免得王煥破壞。他可以保密,但她帶的侍衛(wèi)都是王煥的兵,難道不會向王煥泄密?目光看向不遠(yuǎn)處的侍衛(wèi),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