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郭儉匆匆趕來,“南山在籍七戶人家三十九口人,全被王煥屠盡,未能查到鄭夫人與薛演的關(guān)系。”
裴恕抬眼,望見山腰處經(jīng)雨水沖刷,從泥濘中露出的一條手臂。
山上。
淺坑一點點加深,擴大,很快有了墓穴的輪廓。薛臨的墓穴。眼睛發(fā)著燙,卻沒有淚,原來痛苦到極點,連哭都哭不出來。
最后一锨土拋上來,周青猶豫著上前:“娘子。”
王十六知道他想說什么。以生宅為死宅,不合規(guī)矩,更何況薛家是河?xùn)|大族,人死了,總該扶柩還鄉(xiāng),歸葬祖墳。沒有人能體會她的心思,包容她的不合規(guī)矩,除了薛臨。可她的薛臨,那么好的薛臨,死了?!跋略帷!?/p>
親衛(wèi)抬著棺材走近,王十六起身,慢慢撫過棺木中冰涼的臉。
看不見了,面目損毀,那眉那眼,那永遠(yuǎn)溫和包容的笑,她的薛臨,過了今天,再看不見了。
心疼得如同刀割,手卻穩(wěn)得出奇,合上棺蓋,扶住封棺的長釘重重一錘,當(dāng)!釘尖扎進(jìn)棺木,釘牢了一端。
“娘子,”周青嘶啞著聲音,“我來釘吧?!?/p>
“退下!”王十六低叱一聲。不需要別人,她親手為薛臨封棺,她的人,她自己葬。
山腰。
裴恕脫下蓑衣,彎腰蓋住泥濘中的尸體。當(dāng)是王煥屠山時被殺的鄉(xiāng)民。朝廷暗弱,藩鎮(zhèn)割據(jù),節(jié)度使為著爭權(quán)奪勢連年殺伐,時勢的沉重,落在百姓頭上,便是粉身碎骨。“召集軍士,斂葬亡者?!?/p>
張奢領(lǐng)命而去,裴恕負(fù)手站著,任雨絲一點一滴,染濃紫衣。節(jié)度使不平,則天下不能平。利用王十六,瓦解魏博,破解河朔三鎮(zhèn)的攻守聯(lián)盟,則河朔平定,或可期待。
山上。
最后一根長釘釘住,棺木封閉,王十六慢慢起身:“落棺?!?/p>
無聲無息,棺木沉入墓底,一抔,兩
抔,潮shi的土塊落下,遮蔽住棺木,從此陰陽兩隔。別了,哥哥。王十六雙膝跪地,瞪大眼睛看著。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等我殺了王煥,殺了王崇義,殺了所有害你的人,就來陪你。
“娘子,”周青緊緊盯著她,她眼睛是shi的,細(xì)看卻不是淚,是雨水,這情形讓他越發(fā)心驚,從薛臨出事到現(xiàn)在她一次都沒哭過,他倒寧愿她大哭一場,“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p>
哭?哭有什么用,能把仇人哭死么?王十六抬眼:“去找找其他人的尸首,送來這里安葬?!?/p>
這些年雖然隱姓埋名,刻意疏遠(yuǎn),但整整九年的時間,南山這些鄉(xiāng)民,到底也都熟了。曾一起說話,一起游玩,也曾吃過鄰舍相贈的瓜果。這些人因王煥而死,這個仇,她一并來報。
山腰。
山神廟塌了半邊,尚有半邊可以遮雨,裴恕端然危坐,望著天際漸成蒼灰的暮色,估算著返回山上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