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潁川時,已是初冬。
李苗站在藥鋪門口,裹著厚厚的棉襖,鼻尖凍得通紅,看見李鑫的身影,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阿兄!你可回來了!”
藥鋪比他走時熱鬧了許多,院子里曬記了草藥,幾個鄰里正幫忙翻曬著,見他回來,都笑著打招呼:“李郎中回來了!”“聽說你在官渡救了不少人呢!”
李鑫放下藥箱,心里暖烘烘的。他走過去,摸了摸那些草藥——是黃芩、當歸、甘草,都是些尋常藥材,卻帶著熟悉的清苦香氣。
“這些是……”
“是曹將軍派人送來的,”李苗擦了擦眼淚,笑著說,“還有糧食和布匹,說是給阿兄的謝禮。他還說,潁川這一片,以后沒人敢來搗亂了。”
李鑫點點頭,沒多說什么。他走進藥鋪,拿起落了層薄灰的藥杵,在石臼里輕輕碾著,熟悉的聲響讓他瞬間安下心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從前。他每天坐堂問診,給鄰里看病,李苗在旁邊幫忙抓藥、煎藥,偶爾有從官渡回來的士兵路過,會特意拐進藥鋪,放下些干糧或傷藥,說句“李郎中,謝了”。
但有些東西,終究是不一樣了。
他在藥鋪后院開了塊地,種記了從官渡帶回來的草藥種子——有能解箭毒的清血草,有止血快的凝血花,都是戰場上用得上的藥材。他還教村里的年輕人認藥、包扎,誰家里有人去從軍,他都會免費給備上一包急救藥,囑咐道:“能不傷人就別傷人,能救就多救一個。”
開春時,夏侯淵派人來了。不是親兵,是個捧著禮盒的小吏,說將軍感念他的恩情,特送些薄禮,還附了封信。
李鑫拆開信,字跡蒼勁有力,說自已左眼雖看不見了,但上陣殺敵不輸從前,還說曹操已下令減免潁川三年賦稅,讓百姓安心耕織。最后一句寫道:“先生說過,醫人如醫國,如今看來,確是如此。”
李鑫把信折好,放進藥箱底層。小吏又說,主公有意請他去許都任職,掌管太醫院,俸祿優厚。
“替我謝過主公和將軍。”李鑫笑著搖頭,“我這雙手,還是握藥杵、拿銀針順手。許都有太醫院的御醫,潁川的百姓,卻離不得我這小藥鋪。”
小吏沒再勸,只是臨走時,指著后院那片郁郁蔥蔥的草藥,嘆道:“李郎中,您這藥田,怕是比許都的御花園還金貴呢。”
李鑫沒接話,只是彎腰,給一株剛發芽的清血草澆了水。陽光灑在嫩葉上,閃著細碎的光,像極了官渡戰場上,那些被他救治過的士兵眼里重新燃起的希望。
這年夏天,潁川來了群游學的學子,聽說了李鑫的事,特意來藥鋪拜訪,問他:“先生在官渡那般功績,卻甘愿回這小地方讓個郎中,不覺得屈才嗎?”
李鑫正在給一個孩童診脈,聞言笑了笑,指著藥柜上的藥罐:“你看這藥罐,燒火時得用猛火,熬藥時卻得用溫火,急不得,也慢不得。這天下就像個大病的人,許都的主公和將軍們是猛藥,能治急癥,而我們這些郎中,守著一方百姓,慢慢調理,也是治病的法子。”
他頓了頓,看著窗外——藥鋪門口的桃花樹,經過戰火,竟又抽出了新枝,“再說,能看著這些孩子平安長大,看著鄰里們有吃有穿,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這比什么功績都實在。”
學子們恍然大悟,對著李鑫深深一揖。
夕陽西下時,藥鋪打烊了。李鑫坐在門檻上,看著妹妹在院子里收拾草藥,哼著輕快的小調。遠處的田埂上,農夫們扛著鋤頭回家,笑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藥鋪里淡淡的藥香,格外安寧。
他想起官渡的血與火,想起那些在帳篷里熬過的夜晚,想起夏侯淵帶血的笑容,突然覺得,自已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這亂世或許還未結束,前路或許依舊坎坷,但只要這藥鋪的燈火還亮著,藥杵的聲音還在響著,這潁川的土地上,就總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就像那些被他種下的草藥,不管經歷過多少風雨,到了春天,總會準時發芽,用那一點清苦的香氣,治愈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治愈著這個動蕩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