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是做好了聽她狡辯的準(zhǔn)備,謝棲羽仍不免失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淪落至此,尚不能自足,你在我身上求什么財?”蘇荻端正神色,語氣中多了幾分敬重:“我聽聞謝氏光耀傳承百余年,沒落前是天朝最為顯赫的世家大族。
傭兵半天下,金玉不可數(shù)。
直至謝陵失蹤,傳言其密謀篡位,謝氏上下百余人,無一人潛逃,盡數(shù)死于朝廷刀刃之下,血流三日而不竭,只為自證絕無不臣之心的清白。
”稍頓,她輕輕一嘆,聲音漸沉,“如此衷心耿耿的子孫后代,怎可能是由亂臣賊子教導(dǎo)而來?”謝棲羽長睫一顫,衣袂卻紋絲未動,整個人在明暗不定的燭光中愈顯沉寂如山。
蘇荻聲帶惋惜:“謝氏滿門慘死,眾多臣工上書鳴冤涕零,皇帝憤而連殺數(shù)人,從此朝中靜寂,無人再敢為謝氏翻案。
但公子,作為謝氏唯一幸存之人,真的不想查出當(dāng)年的真相嗎?”謝棲羽倏而抬眼,眸底掠過一道寒光:“你一介布衣女子,何以知曉這等朝堂秘事?”蘇荻向椅中閑懶一靠,似笑非笑:“方才自謙,公子該不會以為我能得如此財富,真是全靠男人和運氣吧?”話音微頓,換上一副正經(jīng)的神情,“公子清風(fēng)明月,不肯腳踏污泥。
但翻案之路任重道遠(yuǎn),若不能打點四方,必是遙遙無期。
我身無他物,愿以錢帛獻(xiàn)公子。
待公子重回金殿,但求……十倍相償。
”謝棲羽瞳孔微縮,隨即偏過頭去,眉宇間籠上一層陰翳。
見他不為所動,蘇荻忽顯得亂了方寸,猶猶豫豫道:“那人也行……錢和人你總得回報一樣吧……”謝棲羽恍若未聞,目光落向虛空處,低聲自語:“就連夢中……我也已覺那金殿遙遠(yuǎn)之極。
”蘇荻聞言而怔,須臾,遞過去一個恨鐵不成鋼的眼神:“你念家族被誣,百年清譽毀于一旦。
你恨流落風(fēng)塵,夜夜酒醒不知歸處。
但你滿心不甘,卻無所作為。
我若是你——”話音忽地一頓。
謝棲羽卻凝起了渙散的心神。
他是謝陵最小的孫兒,備受謝陵疼愛,被養(yǎng)在繁華似錦的京城,成了京城最燦然的那朵富貴花。
他是陽春白雪的名門之后,有著寧折不彎的名士風(fēng)骨。
家族一夜生變,他淪落青樓楚館,卻不愿自己那引以為傲的詩文曲樂淪為風(fēng)花雪月里的賣弄和摧眉折腰下的恥辱。
可縱是不愿,為積蓄力量,有時又不得不委曲求全。
但多年的和平令謝氏南征北戰(zhàn)的功勛漸被遺忘,謝氏舊案亦被塵封在盛世的角落里無人再提。
為謝氏翻案成為他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心事。
他似被困于沼澤之中,要么坐以待斃,要么無謂掙扎。
時至今日,他全憑一口心氣吊著,其實早已四顧茫然了。
忽聞一句“我若是你”,如重重霧靄中得窺一線天光。
謝棲羽忍不住追問:“你若是我……會如何?”相比于謝棲羽極力掩飾的心緒波瀾,蘇荻把玩著手中茶盞,顯得過于漫不經(jīng)心。
“就該三媒六聘迎這個有錢的姑娘過門,將她的財產(chǎn)盡數(shù)歸入囊中,免得她不日后悔,致大業(yè)中道崩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