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樓那夜的客人中不乏富商顯貴,如今身死的身死,失蹤的失蹤,打招呼尋人的信件如大雪紛飛般涌入州府衙門,豫臺的陳知州一個頭三個大。
天朝官員三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
陳知州當下正處于大考的關鍵時點,任職豫臺的三年里,他兢兢業業,案無留櫝,百姓安居樂業,商事蒸蒸日上。
眼見著若無重大紕漏,考核一過,便有望高升入中央任職。
“晨搖玉佩趨金殿,夕奉天書拜瑣闈”,遠大目標明明已近在眼前,哪能想落花樓在這個時候捅了這么大的簍子?心力交瘁間,市井間又流傳起“曹家搜捕當晚,落花樓便燒作灰燼,曹家實以搜捕他人之名,行謀害謝小公子之實”的流言,陳知州額外又急白了好幾根頭發,腦中?;厥幤稹翱傆械竺裣牒Ρ竟佟钡拈L吁短嘆。
城中官兵數十人已經連續三日,分成三波,十二個時辰不斷的在落花樓的廢墟里搜尋整理尚能看出原貌的遺物。
尸身已經完全失去了辯人的作用,管它生前是什么富商巨賈、文人騷客,還是什么妓女小倌、小廝仆役,現在悉數變成了黑漆漆、干巴巴的人形焦炭——如果還沒有燒成灰的話。
迫于有頭有臉的受害人家屬們必要求個生死下落的壓力,官府只能依靠那些能抵住烈火焚燒的金銀寶石之類的飾物來辨別身份。
但說到底,這些所謂能證明身份的金銀寶石大部分并沒有刻上明晃晃的姓氏人名,哪里分得清誰是誰的?陳知州做做樣子,家屬們亂認一通,各自交差罷了。
但有些遺物卻絕不能亂認,若是因勘錯身份而錯放朝廷要犯,莫說加官晉爵,只怕這烏紗帽也要一并交代了去。
因此,每逢搜查交接檢點遺物之際,陳知州必先親自驗看新獲之物,再請候在城中的家屬們前來認領。
又一日寅卯之交,官轎緊趕慢趕地抬至落花樓,陳知州尚在哈欠連天,卻聽說那曹三公子又已恭候多時了。
接連四日皆是如此,陳知州心下犯了嘀咕,他下死令大力壓下的“曹家欲害謝小公子”的傳聞莫不是真的?心想歸心想,面上可一點不敢表露。
陳知州下了官轎,滿面春風地向曹銳拱了拱手,便催促著衙役將最新一日的搜尋所獲依次擺置一條長桌上。
兩人經過三日磨合已心照不宣,一人站在長桌一頭,互不打擾,各自沿長桌走上一遍。
今日晨光清明,沿途芳菲盛開,陳知州來時路上便預感好事將近。
果不其然,他剛挪了兩步,一枚玉牌便映入眼簾。
他眸光一亮,仔細端詳片刻,隨即摩拳擦掌,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他鄭重地將那枚玉牌捧在手心,向曹銳靠過去,獻寶一般展示出來,唇角壓不住地上揚:“曹三公子,您看,這可是當年謝小公子唯一被恩準留下的貼身之物。
”思及坊間傳言,陳知州暗忖此物當前,曹三公子也該心花怒放才是。
這些年曹家勢力大增,如今在朝中舉重若輕,若能得其美言兩句,仕途何愁不暢?因此,曹銳微一偏頭的瞬隙里,陳知州已然想象起自己紫衣蟒袍,跪謝金殿的煌煌景象了。
但白日夢總是醒得很快,陳知州的白日夢也就只做了那一瞬而已。
曹銳的目光不過淺淺一掠,未作半分流連,便重新落回他手中的銀釵上。
陳知州神色一滯,訕訕放下玉牌,斜眼窺向那支銀釵。
釵身原本蒙著一層晦暗的銹色,經錦帕仔細擦拭一番,漸漸顯露出原本的皎潔光澤。
只是做工粗疏,劃紋斑駁,顯是經年舊物。
他瞄著曹銳道:“這釵頭的紋樣倒是少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