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故人”披了身shi答答的雨衣,聽見響動,扭身回頭。
顧云籬一愣,呆了片刻,這才認出他來:“楚大人,是你……”
“剛到江寧邊上就聽聞臨云鎮來了位妙手回春的鬼醫弟子,”來人笑笑,扯下兜帽,“不用想便是你,果真叫我猜對了。”
嘉興十八年,東京興武舉殿試,楚禁舉一甲進士狀元,后授殿前司御前班直,時人盛贊其“武舉法之事,既然如此,又為何留路由之上任?”顧云籬問。
楚禁答:“這便是重要之處……吏部尚書乃是左相的門生,如此這般自然不言而喻,而路由之站住腳,則是因為他在半年之內,穩定了因匪患大傷元氣的江寧。”
聯合著方才趙玉竹的說辭,顧云籬頓時明白過來:“啊……是敕廣司。”
“正是,江寧分舵一直屈居于官府門下,諸多事情多由官府過問,這般便遏制了發展,然而路由之不一樣,他懂得變通,懂得如何‘雙贏’。”
“更懂如何施強權于人。”眸色暗沉下來,顧云籬接上。自古以來士農工商,商必低人一等,受人掣肘,能夠打破這一局面的,便只能屈身委上,也難怪路由之這么xiong無點墨的人,都能穩坐知府之位數年有余。
“江寧一地富庶,這地方知府不知勾連了多少人,也不知他背后的人何其勢大尊貴,”楚禁蹙眉,臉上涌起些郁色,像是回憶起了什么事,“你得罪不起,所以,這趟渾水你萬不能再蹚下去了。”
這也未嘗不是林宣禮的計謀,怕顧云籬為林慕禾醫治時生出什么歹心,所以刻意要將她往陰溝里帶,上了一條賊船,屆時還怕顧云籬反水?事已至此,顧云籬不得不承認,比起算計人的功夫,她確實略低了林宣禮一籌。
思及此處,她有些憤懣地咬了咬牙:“若非我警覺,今夜這醫館怕就成了我們的墳冢了。”
楚禁的動作一滯,手指摩挲著杯壁,黑夜里默默向著書房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問:“我還沒有問,那位娘子又是何來歷?”
顧云籬一愣,失笑道:“你若真不知她,我就為你細細道來了。”
“小顧,”楚禁的笑淡了下來,神情也緩緩嚴肅了起來,“我知道你素來沉穩,自有打算,可你又為何要往那水深火熱之處走?”
“水深火熱之處”便是指林慕禾。
顧云籬沒有對上他審視的目光,只是低頭為他添盞:“一是憐惜。”
楚禁接過斟滿的茶水,聞言,挑了挑眉。
“二是……我有一件晝思夜想不能解之事,需她來為我引路。”
楚禁了然,轉了轉眼珠子,又多余問一嘴:“那這二者之中,哪個才是最為要緊的?”
顧云籬一怔,手指輕輕一滑,碰倒了擱在手邊的杯盞。
燭火即將燃盡,她臉上火光昏暗,模糊不清,看不真切。眼下楚禁這一句話,卻再次讓她思考起來一個問題:是啊,事到如今,究竟是憐惜在大,還是利用在大?
她生來思緒敏捷,果斷自持,鮮少遇上些能讓自己絞盡腦汁的問題,然而如今卻犯了難。
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名為“憐惜”的土壤里生根、發芽,悄然滋長。或許她不知道,不知在何時,這淺綠的新芽,在她心中緩慢生長,長出了截然不同的花,并逐漸爬滿她的心房。
“噗”的一聲,蠟燭燃盡,掙扎了兩下,四下歸于黑暗。
顧云籬張了張嘴,
一想到這里,林慕禾便覺得,有一道天塹橫亙在兩人面前。
她呆滯了幾分,腦子轉了幾圈也沒有個結果,神色罕見地空白了一瞬,一時間,瞪著眼說不出一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