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跳下馬車,用力在地上踩了一踩,喔了一聲:
“這路面是經過硬化的?”
現在的達官貴人只要外出,除了迫不得已要親自見面以外,多半都是縮在車中緊閉門窗,還要用簾幕牢牢塞住縫隙,一點也不怕昏暗憋悶。這倒不是因為矜持嬌貴,而主要是忌憚路面上的揚塵——而今的路都是現開辟的黃土路,除了長安洛陽這種大城市,千人踩萬人踏真把路面完全踩瓷實了以外;其余路段多半都灰塵漫天,土石亂飛,大白天可以暗不見天日那種。但現在——太子踢了踢路面,又用力碾了一碾,發現居然不能碾出一點土屑——這就很難得了。
“是?!蹦详柼乜觳节吳埃故止Ь椿卦挘骸暗钕旅麒b。先前朝廷里發下來的冊子,都說冶鐵廠附近的地面要用什么水——水泥硬化,所以臣等先用高爐煉了一批水泥,先用了一些試一試……”
站在后面的穆祺喔了一聲,忍不住揚起眉毛:他發下去以供參考的小冊子確實提示過硬化地面的重要性;一是為了防止揚塵二是為了避免火災。但說實話,從零到有辦一個煉鐵廠已經很難了,在他的本心里也從不指望著下面真能老老實實按章辦事,都覺得能有個大概的樣子就差不多了。只是萬萬沒有料到,南陽人居然還真的勤勤懇墾,不嫌煩瑣,老實把這些最基礎的功夫都給做了!
是他們非常勤勉嗎?是他們非常認真嗎?還是他們單純為了逢迎太子,趕在車駕來臨前搞的面子工程呢?
這一點并不難判斷。穆祺沒有說話,看著太子站在原地,慢慢思索——思索那些不久前才教誨過他的,“新的東西”。然后,他伸出手來,向旁邊的人要了一壺清水,反手倒在了水泥路面上。
水流在路面上汩汩流動、擴散,浸潤下一片暗沉的印記。太子俯身仔細觀看,同時費力的回憶知識。
“浸潤的痕跡?!彼偷偷溃骸叭绻嗍遣痪们安欧笊先サ?,那么下面就來不及干燥,水——水潑上去后,就會……”
就會怎么樣呢?太子有點卡殼了。他轉著眼珠還在思索,站立一旁的老登則已經催促式的咳嗽了一聲——就好像小學里當眾背不出來古詩的小孩,當頭就要面對家長的壓力。而顯然,這種壓力除了制造莫名的緊張以外,對記憶本身又實在沒有什么用處,穆祺只能嘆了口氣。
“水就會沿孔隙擴散?!彼吐曁嵝眩骸皵U散得更大?!?/p>
“……擴散得更大?!碧铀闪丝跉猓骸叭绻欠笊先ズ芫昧?,那就會迅速滲透,不會怎么擴散?!?/p>
背誦完這個小秘訣,太子趕緊低頭檢查地面,順便避開王姓方士的目光——還好,地面的水跡只有小小一灘,這證明水泥確實是很早之前就鋪設完畢了,不是為了迎接太子做的面子工程。
太子直起身來,終于可以說出那句話:
“你們做得不錯?!?/p>
提心吊膽的南陽太守愣了一愣,終于喜笑顏開,趕緊謝恩不提。
是的,雖然口口聲聲要教“新東西”,穆祺教授給太子的并不是什么高妙的、玄秘的、口口相傳的“絕學”(或者說,他自己本來也不會);而只不過是一點小秘訣、小訣竅,用來方便快捷的辨別真偽的材料而已——比如說,判斷水泥凝固的時間。
說實話,這點小知識并沒有什么大不了,要是用對了路或許能嚇人一跳,但也只能嚇人一跳而已,現代技術的嚴密運行,顯然不是靠這種小伎倆可以保證的。雕蟲小技到底是雕蟲小技,雖然有用,但也有限。
不過,皇權卻似乎非常青睞這種陰私、詭秘、不能示人的雕蟲小技;以至于太子正確判斷出水泥路面的修筑時間之后,老登心懷大慰,甚至向穆祺露出了一個微笑——大概在他看來,穆某人還真是信守諾言,已經傳授了非常高妙的心傳“秘法”,了不得得很呢。
穆祺并不愿意揭穿這個幻想,所以只是默不作聲跟在車駕之后。他們沿著硬化的路面一路前行,跨過一條小溪之后,終于看見了高聳屹立的煙囪——因為有水泥做加固,所以宛城的煙囪修得格外的高大粗壯,鶴立雞群、筆直聳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大奇觀,以至于往來的商人行旅,到此都要特意繞道,專門來看一看城郊的煙囪,簡直要當作特異的景點來看待。
顯然,太守專程將貴人們引到此處,也是想請他們“躬逢其盛”,親自感受感受宛城建設的“偉大成就”。不過他的預計有所錯誤,因為太子并沒有看煙囪,而是讓他帶路,去看了幾個閑置的高爐(原本是打算看人現場煉鐵,但是侍衛堅決不許,也確實擋了下來);他仔細查看高爐的形制、樣式,然后蹲下身來檢查高爐的底部,查看從地基中延伸而出的粗大鐵管。
“你們……”
太子遲疑片刻,從懷中翻出了一張紙條,簡單翻了一翻,終于道:
“你們用鐵管來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