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來得突然,午后還晴著的天,轉眼就被烏云壓得低低的。陳凡剛把最后一批風箏材料歸置好,雨點就“噼里啪啦”砸在工坊的玻璃頂上,像無數只小手在敲窗。
“這雨來得邪乎,怕是要下整夜。”林風扒著窗戶往外看,巷子里的青石板已經泛出濕漉漉的光,“李哥剛才說他爸住的老房子漏雨,正帶著人去修呢,要不咱們也過去搭把手?”
陳凡看了眼墻上的時鐘,父親的康復訓練該結束了。“我先去接我爸,完了就過去。”他拿起傘,“你把工坊的門窗關好,特別是那些竹篾,別受潮了。”
醫院走廊里飄著消毒水的味道,父親正坐在康復器械上,由護工陪著練習抬手。看見陳凡進來,老人眼睛一亮,原本有些僵硬的胳膊竟抬高了半寸。“今天進步不小啊。”陳凡蹲下來幫他擦汗,“醫生說再堅持兩個月,說不定能自已拄著拐杖走幾步。”
父親咧開嘴笑,嘴角的口水順著下巴往下流,卻急著擺手,指向墻角的帆布包——里面是他今天新扎的風箏骨架,巴掌大的小鳳凰,翅膀削得薄如蟬翼。
“這手藝,比上個月強多了。”陳凡拿起骨架仔細看,竹篾的弧度均勻,接口處纏的線也比以前工整,“等雨停了,咱們就去江灘放這個小鳳凰。”
回程的路上,雨勢更大了。出租車在積水里碾過,濺起半米高的水花。父親靠在陳凡肩上,手里緊緊抱著那個帆布包,像是護著什么寶貝。路過李老伯家那條老巷時,陳凡讓司機停了車——巷口積了水,李老板正蹲在屋檐下接漏下來的雨,林風舉著傘站在旁邊,褲腳已經濕透了。
“叔怎么也來了?”林風看見輪椅,趕緊跑過來撐傘,“李伯家屋頂的瓦片松了,剛才一陣風刮掉好幾塊,李哥正踩著梯子往上鋪油布呢。”
陳凡把父親安頓在旁邊的門廊下,剛要挽袖子上前,就被父親拽住了胳膊。老人指著帆布包,又指了指李老伯家的窗臺,喉嚨里發出“嗚嗚”的聲音。陳凡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父親是想把那個小鳳凰骨架送給李老伯。
“您想送給李伯?”陳凡拿起骨架,父親用力點頭。他笑著把骨架遞到正在幫忙遞釘子的李老伯手里,“我爸特意給您扎的,說您上次雕的鳳凰太孤單,得有個伴兒。”
李老伯接過骨架,老花鏡滑到鼻尖上,捧著小鳳凰看了半天,眼眶忽然紅了:“老伙計,你這手還是這么巧。”他轉身往屋里走,片刻后拿出個小木盒,里面是枚雕成鳳凰尾羽形狀的木簪,“前幾天琢磨的,給你家老太太插頭發用,別嫌棄。”
母親正好打傘過來,接過木簪時,指尖在溫潤的木頭上輕輕摩挲。“這手藝,比當年百貨大樓里賣的還好。”她把木簪別在鬢角,對著雨簾里的水洼照了照,“等天晴了,我戴著它來工坊幫忙,給孩子們講故事。”
雨幕里忽然傳來“哐當”一聲,是李老板踩的梯子打滑了。林風眼疾手快地扶住,兩人踉蹌著摔在泥水里,手里的油布卻緊緊拽著沒松。“沒事吧?”陳凡趕緊跑過去拉人,李老板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泥,咧嘴笑:“這點雨算啥,當年跑工地的時侯,比這慘十倍的都經歷過。”
他站起來拍了拍林風的肩膀,掌心的泥印在藍布衫上蹭出個深色的印子:“說真的,林風,以前總覺得你們年輕人搞非遺是瞎折騰,現在才明白,你們守著的不是老物件,是念想。”
林風抹了把臉,雨水混著笑從眼角淌下來:“李哥,等天晴了,咱們在工坊搭個小閣樓,讓李伯和我叔平時能在上面喝茶看風景,順便給咱們監工。”
“這個好!”李老伯在旁邊接話,“我那兒還有幾塊老松木,讓樓板正好,結實!”
雨還在下,巷子里卻熱鬧起來。護工推著父親在門廊下看他們忙活,老人時不時發出“嗬嗬”的笑聲;母親和李老伯的老伴坐在屋檐下,借著廊燈的光擇菜,說的都是年輕時帶孩子的瑣事;陳凡和林風、李老板踩著泥水遞材料,偶爾因為誰踩了誰的腳笑罵兩句。
暮色漸深時,漏雨總算堵上了。一行人往工坊走,雨靴踩在水里“咕嘰咕嘰”響。路過巷口的小賣部,林風跑進去買了幾包姜茶,拆開分給大家。“暖乎乎的,驅驅寒。”他把自已那包塞給陳凡,手指碰到對方冰涼的手,又趕緊縮回來,耳根悄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