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學
:象牙塔深藏驚鴻
蘇家小樓的短暫駐留,像一場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尚未完全平息,便被更強大的力量強行抹平。關于那位“老祖宗”的離奇傳聞,被嚴格控制在極小的范圍內,蘇翰文被再三“叮囑”,蘇晚晴更是被某種無形的威懾嚇得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兆惠似乎也對那點稀薄的血脈溫情失去了興趣,或者說,她從未真正投入過。對她而言,那更像是一次對時光流逝的確認,一次對自身存在痕跡的短暫觸摸。當新鮮感褪去,留下的依舊是那片深不見底的冰冷和無人能懂的孤寂。
離開蘇家時,她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那棟充滿書香氣和人間煙火的小樓。倒是蘇翰文,被保姆攙扶著站在門口,望著那絕塵而去的越野車,老淚縱橫,不知是慶幸、是恐懼,還是某種血脈被再度斬斷的悲涼。
車內氣氛沉悶。我開著車,思緒依舊混亂。蘇家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她輕描淡寫判人生死、又隨手賜予生機的手段,讓我對她的恐懼更深了一層。但同時,那雙偶爾流露出的、穿越三百年孤寂的空茫眼神,又像一根細刺,扎在我心底某個柔軟的地方,帶來一陣陣難以言喻的澀痛。
下一站去哪兒?我不知道,只能麻木地跟著她的指示。
車駛出杭州城,她卻并未指引方向繼續去尋找那虛無縹緲的“甲叁”洞,而是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去你的學堂。”
我一愣,沒反應過來:“……學堂?”
“你執教的所在。”她補充道,語氣平淡,仿佛只是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的大學?c大?她要去找我的大學?
一股莫名的緊張瞬間攥住了我。那是我熟悉的世界,是我作為“李為民教授”存在的地方,是我在遇到她之前,全部的生活和意義所在。如今,要帶著這個從棺材里爬出來的、視世俗規則如無物的恐怖存在,回到那里?
“……為什么?”我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問。
她側過頭,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霓虹燈光在她冰冷的眸子里劃過一道道流光碎影。
“朕想看看,”她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能教出你這般……愚鈍弟子的地方,究竟是何模樣。”
我:“……”
無法反駁,也不敢反駁。只能調轉車頭,朝著c市的方向駛去。
再次回到c大,恍如隔世。
熟悉的校門,熟悉的林蔭道,熟悉的青春面孔抱著書本匆匆而過,空氣中彌漫著象牙塔特有的書香和活力。這一切,曾是我安身立命的根基,此刻卻讓我感到一種強烈的不真實感和格格不入。
我將車停在教職工宿舍樓下,引著她上樓。一路上,收獲了大量驚疑、好奇、乃至驚艷的目光。她赤著足,容顏絕世,氣質冷冽超凡,與周圍的環境產生了劇烈的視覺沖擊。學生們竊竊私語,猜測著這是哪位新來的訪問學者或是明星。
我硬著頭皮,盡量無視那些目光,打開了我那間久未有人氣、略顯凌亂的公寓門。
她毫不客氣地走進去,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堆滿書籍的客廳、攤著未完成論文的書桌、以及窗臺上幾盆半死不活的綠蘿。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這次,卻沒有出言嘲諷。
或許,這熟悉的學術氛圍,讓她感到了某種……極其微弱的、類似“同類”的磁場?盡管這“同類”在她眼中可能低級得可憐。
稍作安頓后,我決定先去拜訪我的恩師,考古系的泰斗,陳寅恪教授——一位名字與那位史學大師巧合相同、學問人品卻都極受敬仰的老人。我隱隱覺得,或許只有陳老的睿智和包容,才能稍微理解(或者說,承受)我接下來要講述的天方夜譚。
我讓她暫時留在公寓休息(雖然我知道這根本約束不了她),自己忐忑不安地來到了陳老居住的校內小院。
陳老正在書房揮毫潑墨,見到我,很是高興,但很快便察覺到我眉宇間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驚惶。
“為民,出了什么事?上次那個皇貴妃項目,不是已經……”陳老放下毛筆,關切地問道。
我看著恩師慈祥而睿智的眼睛,鼻子一酸,這段時間積壓的所有恐懼、迷茫、荒謬感如同決堤的洪水,再也抑制不住。我深吸一口氣,從那個打開玉棺的瞬間開始,將之后所有匪夷所思的經歷——女子的笑聲、復活的金絲、空棺、舞蹈、穿越現代、嶺南之行、市政府風波、荒村殺戮、恐怖地宮、血池詛咒、醫院驚魂、直至杭州尋親……盡可能清晰地、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整個過程,陳老一直安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最初的驚訝,到凝重,再到深深的震撼,但他沒有打斷我,只是手指無意識地捻著胡須,眼神變得越來越亮,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近乎癡迷的、探索未知的學術狂熱!
當我終于講完,口干舌燥地癱坐在椅子上時,書房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