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立悅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聽這語氣了,這是書記要動真格的信號。
他幾乎是瞬間就調動起腦中那本精密運轉的財政賬簿,每一個數字都在飛速地碰撞、疊加。
他習慣性地捻動了一下手腕上的表,指尖冰涼,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沉重和顯而易見的為難:“書記,您說得對,道理是這個道理?!?/p>
“可是……”他重重地嘆了口氣,仿佛肩上壓著萬鈞重擔,“這全縣的管道,要徹底更換一遍,工程浩大?。 ?/p>
“這不是小打小鬧,初步估算……沒有一千萬,根本拿不下來!”
他微微停頓,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江昭寧的臉色,繼續拋出他的困難:“而且……書記,我們財政每一分錢的進出,都是年初人大會議上通過、板上釘釘的年度預算,一筆一筆,都有明確去向?!?/p>
“這筆更換管道的巨額支出……它不在今年的預算盤子里頭??!”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這實在沒有名目,沒有額度啊!”他攤開雙手,臉上寫滿了“有心無力”四個大字。
四周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翻斗車旁,幾個工人停下了動作,緊張地望過來。
老工人攥緊了手里的竹篾片,指節泛白,渾濁的眼睛里剛剛燃起的一點微光,似乎又被舒立悅這一番話澆得黯淡下去。
江昭寧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舒立悅口中那沉甸甸的一千萬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數字。
直到舒立悅說完,他才微微側過頭,目光平靜地落在對方臉上,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
“哦?”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一樣刺入舒立悅的耳膜,“舒局的意思,是我江昭寧今天在這里,是搞臨時動議?”
“是不按規矩出牌?是給財政局出難題?”他向前踱了一小步,無形的壓力陡然增加。
“或者,”他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冰冷的嘲諷,“舒局的意思是,這些埋在地下、為千家萬戶排憂解難的排污管道,它們也應該懂得規矩?”
“它們也知道該在年底預算快用完的時候,才按照‘預算要求’準時準點地壞掉?”
“然后規規矩矩地排隊,等著被你舒大局長列入下一年度那本厚厚的預算報告里,才有資格被更換、被修理?”
舒立悅的臉“唰”地一下變得通紅,隨即又迅速褪去血色,變得一片煞白。
他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針一樣扎在自己身上,額頭上瞬間冒出細密的冷汗。
他下意識地想抬手擦汗,手指剛動,又覺得不妥,僵硬地停在半空,嘴唇囁嚅著:“書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江昭寧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攫住舒立悅躲閃的眼神,“財政預算,就沒有‘機動預算’這一欄?”
“就沒有應對突發公共事件的預備金?嗯?”他的質問一句緊似一句,不給對方絲毫喘息的機會。
舒立悅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眩暈,后背的襯衫已被冷汗浸透,緊緊貼在皮膚上。
他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有……機動預算……是有的,書記?!?/p>
“但是……但是……”他艱難地擠出后面的話,仿佛每個字都有千斤重,“今年的機動預算……上半年處理幾起突發事故和應急工程,已經……已經用掉大半了?!?/p>
“現在賬上……滿打滿算,也就剩下……剩下四、五百萬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又無可奈何的嘆息,“這點錢,用在更換工程上……遠遠不夠啊。”
“四、五百萬?”江昭寧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