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的市材料研究所,只有三樓的實驗區還亮著一盞孤燈。
方振邦盯著電子顯微鏡下的圖像,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屏幕上,新型鎂合金的晶粒邊界清晰如刻,那些困擾了行業多年的微裂紋,終于在他調整了:“缺乏具有行業影響力的成果,創新貢獻不足。”
方振邦的血一下子涌到頭頂。去年他研發的高溫涂層技術被張建軍拿去申報了省科技進步獎,證書上連他的名字都沒有。今年好不容易讓出這項鎂合金成果,本以為能評上正高工,至少能把工資漲上去。
“張所,去年那個項目……”
“去年的事別提了。”張建軍不耐煩地揮手,像趕蒼蠅似的,“年輕人要沉得住氣。把數據整理好,明天一早放我辦公室。放心,等項目批下來,給你發筆獎金。”
所謂的獎金,方振邦心里清楚,最多不過兩千塊,還不夠張建軍一頓飯錢。
等張建軍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方振邦才緩緩松開攥緊的拳頭,掌心已經被指甲掐出四個紅印。他調出項目文檔,在負責人一欄刪掉自已的名字,敲上“張建軍”三個字時,鍵盤發出沉悶的聲響,像在敲他的骨頭。
六點半,天已經大亮。方振邦把數據盤放進抽屜鎖好,揣著那一百二十三塊錢往超市走。路過小區門口的早餐攤,他數了數零錢,買了個肉包塞進嘴里,滾燙的肉餡燙得他舌頭發麻,也沒嘗出半點味道。
給女兒買了漢堡,他拖著灌了鉛似的腿往家走。鑰匙插進鎖孔時,他聽見臥室里傳來奇怪的聲音——不是方念的動靜。
他放輕腳步推開門,玄關處散落著一雙陌生的男士皮鞋,價值不菲的鱷魚皮款式,鞋跟處還沾著新鮮的紅泥。臥室門虛掩著,里面傳來女人的笑喘,那聲音他聽了十五年,此刻卻陌生得像一把冰錐。
方振邦的手開始發抖,手里的漢堡包裝袋被捏得變了形。他猛地推開門,床上的景象讓他眼前發黑——他的妻子劉梅正和一個陌生男人糾纏在一起,那個男人的手腕上,戴著和張建軍通款的金表。
劉梅尖叫著拉過被子,臉上卻沒有絲毫慌亂,反而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冷漠:“看見了?看見了就離婚!跟你過這種日子,我受夠了!”
男人慢條斯理地穿著衣服,看方振邦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舊家具。他從錢包里抽出一沓鈔票扔在床尾,紅色的百元大鈔散落在方振邦剛給女兒買的漢堡旁邊。
“這是給你的補償。”男人的聲音帶著施舍的傲慢,“劉梅跟著你,連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有。”
方振邦盯著那沓鈔票,又看了看墻上掛著的結婚照。照片上的劉梅笑靨如花,那時她總說喜歡看他在實驗室里專注的樣子。而現在,她正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沾記油污的白大褂。
窗外的陽光刺眼,方振邦突然覺得喉嚨里涌上一股腥甜。他沒有去撿那些錢,也沒有爭吵,只是轉身走出臥室,輕輕帶上了門。女兒的房間里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方念大概正在等她的雙層牛肉漢堡。
他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口袋里的手機硌著肋骨。屏幕上還停留在和女兒的聊天界面,那個承諾買雙層牛肉漢堡的回復,像一個響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