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杯熱氣騰騰的白開水,被一只布滿老繭,卻異常穩定的手,遞到了蘇銘面前。
搪瓷杯壁的溫度,順著指尖傳來,帶著一股粗糙的暖意。
蘇銘受寵若驚地雙手接過,那副局促不安的樣子,活脫脫一個被干部突然接見的鄉下娃,連坐姿都變得僵硬起來。
他低著頭,不敢看對方,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著這個突然變得“和藹可親”的老大爺。
周站長沒有坐回他的藤椅,而是拉了條板凳,坐在了柜臺的另一側,與蘇銘隔著一張破舊的辦公桌相對而坐。
這個距離,不遠不近,既能施加壓力,又不至于顯得咄咄逼人。
“小伙子,別緊張嘛。”周站長的聲音很平和,像是村里閑聊的鄰家大爺,“聽你口音,是山那邊的?”
蘇銘心里門兒清,這是開始盤道了。
他臉上立刻露出幾分老實人特有的拘謹,點了點頭,甕聲甕氣地回道:“嗯,俺是蘇家村的?!?/p>
“蘇家村……好地方啊,靠山吃山?!?/p>
周站長像是閑聊家常,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輕響,不急不緩,卻像敲在人的心跳上。
“今年收成怎么樣?雨水還行吧?”
“就那樣,旱得很,地里收成也就夠糊口的?!碧K銘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些都是實情,根本不怕查。
周站長點了點頭,話鋒看似不經意地一轉,落在了那塊被他放在手邊的礦石上。
“你這石頭……是在哪兒撿的啊?”
來了。
蘇銘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露出幾分回憶的茫然,他撓了撓頭,組織著早已編好的說辭:
“就……就前幾天,下了場大雨,后山那邊的山坡塌了一塊,沖下來好多石頭。俺去溪邊挑水,就瞅見這玩意兒了。黑乎乎的,死沉,俺想著拿回去正好能壓家里的咸菜缸子。”
這番話,天衣無縫。
八十年代的農村,山體滑坡是常事,溪邊撿到奇怪的石頭,更是再正常不過的奇遇。
周站長那雙藏在老花鏡后的眼睛,靜靜地看著蘇銘,似乎想從他那張質樸的臉上,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惜,他什么也沒看出來。
眼前這個少年,眼神清澈,帶著一絲對未來的迷茫和對貧窮的無奈,表情憨厚,甚至還有點木訥。
完美得……就像一個真正的、不摻任何雜質的農村少年。
“篤、篤、篤……”
周站長的手指停止了敲擊。
他沉吟了片刻,終于圖窮匕見,拋出了第一個試探。
“小伙子,我看你也是個實誠人。”他拿起那塊礦石,在手里掂了掂,“這石頭,有點意思,顏色黑里透黃,看著喜慶。這樣吧,我個人掏錢,給你二十塊,就當買個擺件,放屋里圖個吉利。你看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