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里那盞十五瓦的燈泡,昏暗得像顆放蔫了的杏。
蘇銘就著這光,把王建軍用發抖的手寫下的那張名單,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然后折好,揣進了最貼身的內兜里。
這東西要是直接交到縣紀委,別說一個運輸隊長,怕是能牽出一串不大不小的蘿卜。
可動靜太大了,縣里臉上不好看,他蘇銘這個遞刀子的人,也容易被人惦記上。
殺雞,可以。
但不能自己掄刀,更不能讓血濺到自己身上。
他需要一把更穩妥、更聽話的刀。
第二天傍晚,蘇銘才坐著牛車晃晃悠悠地回到村里。
他沒回家,也沒去礦上,而是拎著一包從縣城供銷社買的硬糖,直接摸到了村長孫守義家。
孫守義正蹲在院里,就著門檻,呼嚕呼嚕地扒拉著晚飯。見蘇銘進來,他連忙放下碗。
“銘子,你可算回來了!縣里頭事辦得咋樣?”
“辦妥了。”蘇銘憨厚地笑著,把那包糖放在桌上,“給家里小石頭買的。”
他也不急著說正事,就蹲在孫守義旁邊,撿著村里和礦上的好聽事說。
“叔,我不在這兩天,礦上可一點沒松勁。我瞅著大谷場上那礦石堆,又高了一大截!咱們村的人,這心氣兒,真是擰成了一股繩!”
他又從兜里掏出個小本本,上頭記著他估算的產量。
“按這個勢頭下去,到年底,別說一家分個百八十塊,怕是兩百塊都打不住!到時候,咱們蘇家村,在整個公社,不,在整個縣里,那都是頭一份兒!”
孫守義聽得是心花怒放,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連干了兩大口高粱酒,吧嗒著嘴,滿臉紅光。
“好!好啊!這日子,真是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眼看老村長被他幾句話捧得暈乎乎的,蘇銘才話鋒一轉,臉上的笑容也收了些,換上了一副苦惱又為難的模樣。
“叔,就是……就是有個事,我心里頭老犯嘀咕,也不知道該不該跟您說。”
孫守義心情正好,大手一揮:“有啥事你直說!現在隊里你說了算,叔給你撐腰!”
蘇銘撓了撓后腦勺,顯得更局促了。
“也不是啥大事……就是我這兩天合計了一下賬,總覺得不對勁。咱們從礦洞里一筐一筐抬出來的數,跟縣運輸隊那臺地磅稱出來的數,中間……好像差得有點多。”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孫守義的臉色,繼續往下說。
“我尋思著,是不是咱村里人抬礦石的時候,路上撒了?還是說,縣里那臺老地磅,年久失修,不準了?可我一個農村娃,也不懂城里那些門道,不敢去問人家運輸隊的正式工,怕話說重了,得罪了人,以后人家不給咱們拉了,那不就誤了大事嘛。”
他這番話說得又軟又慫,活脫脫一個沒見過世面、怕事兒的農村青年。
孫守義臉上的笑容,卻一點一點地凝固了。
他是個在土里刨了一輩子食的老莊稼人,可他不傻。
他當了這么多年村長,跟公社、跟縣里打過多少交道,人情世故比誰都門兒清。
路上能撒多少?地磅不準能差出幾百斤去?
這里頭要是沒貓膩,他把自個兒名字倒過來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