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家村的日子,像是發了面的饅頭,一天一個樣地鼓脹起來。
家家戶戶的土墻根下,都碼起了小山一樣的煤堆。
孩子們不再是光著腳丫子滿地跑,腳上都穿上了嶄新的膠鞋,膽子大的,還把的確良襯衫的領子,特意翻到棉襖外頭,在村里頭招搖。
女人們的臉上,也像是被熱氣騰騰的白面饃饃熏過一樣,有了光澤和笑意。
以前誰家要是能飄出點肉香,能引來半個村子的小孩扒著門縫聞味兒。
現在,隔三差五的,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冒著油葷葷的煙。
蘇家村的富裕,在普遍還勒著褲腰帶過日子的紅旗公社,就像是黑夜里頭點著的一支大火把,亮得扎眼,也烤得人心里頭發慌。
尤其是一山之隔的王家莊。
兩個村就隔著一道禿了吧唧的山梁,早年間為了山腳下一口泉眼的歸屬,不知打過多少回架,祖輩的梁子算是結下了。
王家莊的地勢高,十年九旱,地里種點高粱棒子,收成看老天爺的臉色,是整個公社掛了號的窮村。
這陣子,蘇家村發了橫財的消息,就跟長了翅膀的蒼蠅,嗡嗡嗡地飛過了山梁,飛進了王家莊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王家莊的人想不通。
憑啥?
憑啥以前跟他們一樣窮得叮當響,甚至還不如他們的蘇家村,就能一步登天了?
憑啥他們還在為一頓飽飯發愁,蘇家村的人就能大車小車地往城里拉“福石”,換回來大把的票子?
嫉妒,這玩意兒,比野草長得還快。
在王家莊,這片嫉妒的野草地里,長得最高最壯的,是一個叫王直的后生。
王直是村里有名的潑皮,不好好下地干活,整天領著幾個游手好閑的二流子,在村里橫著走。
他爹是村長王長貴,一個老實巴交的老黨員,可對這個兒子,是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就是管不住。
王直每天蹲在村口,看著一輛輛解放牌大卡車從蘇家村的方向開出來,卷起一路黃土,眼睛都快紅得滴出血來。
那車上拉走的,在他看來,不是石頭,是錢,是白花花的票子,是城里供銷社的麥乳精和豬肉罐頭。
這天,蘇家村的柱子他媳婦,挎著一籃子剛下的雞蛋,想去公社的集上換點花布,給孩子做身新衣裳。
剛走到兩村交界的那條土路上,王直就領著幾個小混混,歪歪扭扭地攔住了去路。
“喲,這不是蘇家村的嗎?趕集去啊?”王直斜著眼睛,嘴里叼著根草棍,一臉的痞氣。
柱子媳婦膽子小,抱著籃子往后退了兩步。
“這是要去換花布吧?籃子里啥好東西啊?”
另一個混混嬉皮笑臉地湊上去,伸手就去掀籃子上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