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長王槐活過了七十三個年頭,年輕時是十里八鄉有名的俊后生,還正經讀過幾年私塾,也曾向往過蟾宮折桂、指點江山的風光。
奈何,命運弄人。
恰逢草原部落蠢蠢欲動,北疆烽火漸起。他那點秀才心思便只能和著黃土,一同埋在了邊陲。
一輩子大風大浪,見過韃子燒殺劫掠如蝗蟲過境,也經歷過無數場大大小小的沖突血洗。
堪稱人老成精,那雙看似渾濁的老眼,實則在風霜刀劍中淬煉得毒辣無比,洞悉世事人心。
秦猛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眼底翻騰的殺意,看著這張布滿皺紋、寫滿底層生存智慧的老臉。像看到了前世早逝的爺爺,眼神柔和了許多。
“老爺子放心,當兵久了,容易熱血上頭。另外這恨意…非是我的本意,是這身體的執念,烙得太深了。這種弊端很致命,我盡量控制。”
“古人云,為官者,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句話但剛出口,秦猛就后悔了。在這個時代,眼前這個精明的老頭,有露餡的可能。
果然,王槐愣了愣,白眉向上挑起,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錯愕和玩味:“這句話好有哲理,哪個古人說的?為何老夫從未聽說過?”
“是你說的?”他夸張地掏了掏耳朵,上下打量著秦猛,“哎喲喂!咱們的秦管隊開竅才幾天功夫?
這就跟老夫拽上文了?可是稀罕事兒。怎么,前幾日剛砍了個巡檢,今日又琢磨如何為官?”
秦猛自然不愿跟這老狐貍做口舌之爭,他順勢岔開話題,抬手指了指天際翻滾的厚重鉛云。
“老爺子,看看這云,黑中泛灰,這是要卷地皮的架勢。依我看,大雪不遠,界河一凍,河面便成了坦途,對面狗子怕是按捺不住了。”
“下雪好啊!”王槐也收了笑意,神情肅穆了幾分,“瑞雪兆豐年,能凍死不少地里蚜蝗蟲。也是刀兵再起之時,軍堡要提前準備起來了。”
他頓了頓,枯樹皮般的臉上重新浮起一絲狡黠:“倒是你這傻小子,開竅后不僅刀快,眼光也毒,連天象都懂幾分。比大壯,牛蛋強。”
他話鋒一轉,輕輕拍了下自己布滿溝壑的腦門,“瞧我這記性,光顧著打趣,正事差點忘了。
那個姓張的,這次破天荒不是來催命索稅的……嘖嘖,居然帶了沉甸甸幾大車的厚禮,態度恭敬,指名道姓要‘拜訪’你這位新管隊。”
“送禮?黃鼠狼給雞拜年!”
秦猛冷笑一聲,一點都沒動心,“讓他等著,你這么急著找我,肯定還有更要緊的事吧?”
秦猛笑容篤定,把精鹽提煉步驟詳細記錄,連帶鹽坊那邊,他之前可是托付給這老狐貍了。
王槐左右看了看,聲音壓得更低,像地下接頭一樣:“是鹽的價錢,我扒著算盤算了又算。”
他掰著滿是老繭的手指頭,壓著嗓子說道:“粗鹽熬出精細的雪花鹽,十斤大約能出五六斤。
費柴火?咱這窮地方啥都缺,就不缺那些沒人要的枯枝爛柴!工錢按你定的,月給兩貫,已是頂好的酬勞。
老頭子琢磨著,這都不是大頭。關鍵是——這雪花鹽,賣多少錢?”
王槐渾濁的老眼中此刻爆發出無比炙熱的光芒:“市面上那勞什子‘玉華鹽’都被炒成天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