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腥氣混著水汽撲面而來,攤前幾大盆活魚翻騰,水珠飛濺。
“掌柜的,這,這,這幾條要了。”
陳淳安站在攤前觀察了好一陣,這才選中四條,其中就包括一條模樣似長鯽,巴掌寬,四五寸長的黑魚,除了脊背連接魚尾有抹淡淡青痕,再無異處。
攤主的是個光膀子系圍裙的精瘦漢子,正埋頭刮著魚鱗,抬頭應了聲:“好嘞,您稍等……”
話未說完,眉頭猛地一皺,抄起手邊的掃帚就朝攤前一個身影揮了過去。
“去去去!臭要飯的,別敗了老子生意!滾遠點!”
攤前不知何時蹲了個乞丐,一身破洞麻衫,沾滿污垢油泥,頭發蓬亂,遮住了大半張臉,像是從哪來的難民。
被掃帚驅趕,乞丐也不惱,嘿嘿干笑幾聲,目光在陳淳安要的那幾只活蹦亂跳的魚身上溜了一圈,咂咂嘴:“可惜,可惜嘍,看來今天沒這個口福啰……”
說罷,站起身子,趿拉著一雙露趾的破草鞋,一步三晃地走到不遠處樹蔭底下,身子一歪,倒頭就睡。
陳淳安收回視線,狀似隨意地問道:“聽口音不像本地人。”
“可不是嘛!”
精瘦漢子熟練地從盆里撈出一條草魚剛準備摔在案板上,陳淳安連忙阻止,遞去了新買的木桶,“要活的。”
男人從水盆舀了一瓢清水倒入桶里,把魚丟了進去。
“聽說是京城那邊過來的,姓陸,叫啥名兒記不清了,據說祖上還是個大戶人家,闊氣得很吶,后來家道敗落,跟著他爹流落到咱們這東臨縣,不知怎的,迷上什么求仙問道,長生不老,那點微薄家底兒早些年就讓他折騰光了,買些個亂七八糟的仙丹,結果被騙得精光,他爹活著的時候,還能管束著點,看著也還體面,哪成想,他爹一蹬腿兒,這位陸少爺就落了個瘋瘋癲癲的光景。”
說到這里像是來了興趣,聲調拔了幾度:“嘿,您說奇不奇?這人看著風吹就倒,命卻硬得很,好幾次冬天,人都凍僵了,都以為熬不過去,嘿,第二天又瞧見他拄著根破棍子,滿大街晃悠,像是餓不死凍不死似的,邪門。”
陳淳安聽著,臉上沒什么波瀾,只微微頷首:“也是個苦命人。”
“誰說不是呢?就是太膈應人了。”老板麻利拎著水桶放在陳淳安跟前,“喏,老哥,您的魚,算您十文錢。”
陳淳安付了錢,看了一眼桶里游曳的魚影,又看向乞丐,略一沉吟,從桶里撈了條草魚,走向樹蔭,輕輕放在乞丐面前地上。
乞丐似有察覺,緩緩坐起身,雙眼透過蓬發絲縫隙,定定看了陳淳安片刻,含糊不清地笑道:“一條哪夠吃,再給我兩條。”
陳淳安沒有理會這得寸進尺,只吐了兩字:“沒錢。”
轉身離去。
為什么送魚陳淳安自己也說不清,出于同情?出于心善?似乎都不貼切,陳淳安只當是福臨心至,想做便去做了。畢竟,上一次憑直覺行事,還是在山中忽然想繞行回家,恰巧在溪邊撞見一位中暑暈倒的釣魚男人,又恰巧……那人成了他老丈人。
按著原路折返,拐過幾個路口,遙遙就看見氣派府邸的璃玉石獅跟前,蹲著兩小團人影。
看那褐衫樣式,正是自家兒女。
不過瞧著小女兒抱頭痛哭的架勢,形勢不太樂觀。
還是將牛車拴在柳樹,陳淳安走到一大一小跟前,蹲下身子,輕輕拍了拍把頭埋在臂彎里,肩膀一抽一抽的小女兒,問道:“挨欺負了?告訴爹是誰,爹幫你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