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
陳景巧撲通跪向青衫女子,磕頭如搗蒜。
方才那一手劍術抖露,她看不明白,但顯然夫子信手拈來的招式,比起武館那些直來直去的拳腳有意思多了!招式厲害,模樣瀟灑,像極了外公江湖故事里講的那種深藏不漏的大俠,若能跟著夫子學上兩手,到時行走江湖誰人不稱一句“陳女俠”?至于面子,她陳景巧像是在乎的人?
本就不善言辭的陳景明,下巴微張,呆若木雞地望著妹妹。
素來性子沉穩的陳淳安目睹此景,一時也顯得有些懵然。他這閨女,心思活絡他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順桿爬”能到這個地步,悄悄看了一眼柳夫子,發現后者坦然受得此禮后,默默收回阻攔的念頭。
青衫女子周身凌厲氣勢倏然收斂,重歸儒雅平和。
她面色古怪地看著小姑娘一副“你要不答應,我今天就磕到你答應”的無賴模樣,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扶起,聲音溫和:“念頭轉得倒是快得很,想清楚了?跟我學,書本子要啃,劍架子要站,苦得很,可沒這么多甜頭。”
“不怕苦!”陳景巧揉著磕紅的額頭,嘿嘿笑著,嘴皮子利索,“爹爹說了,有苦才有甜,師父你本事大,我要是學成了,往后天天都是好日子!”
青衫女子聞言,眼底那點笑意淡去,不再多問,伸手揉在小姑娘稀疏泛黃的頭發,轉而對陳淳安道:“既然想學,就得守我的規矩,寄宿學塾,一周歸家一次,耐得清靜,吃得了辛苦,至于束脩……”
頓了一頓,將界限劃得分明,“識字明理是一份,加上衣衫被褥吃食,一月五兩銀子;習劍練功,是另一份。”
陳淳安拱手,語氣沉穩:“夫子直說就是,既然來了,便是信得過夫子,下次送來景巧,都會準備妥當。”
青衫女子笑意爽朗,沖淡了周身的書卷氣,帶上幾分江湖底色:“我這人,和別的夫子不同,不愛枯坐打譜,也懶得附庸風雅,偏好一口酒水聊寄閑情。不過放心,誤不了事,尋常酒水可喝不醉我。往后每旬,捎一壇好些的桃花釀來,便抵了學劍的耗費。”
陳淳安自是欣然應允。
兩人又相互說了幾句閑話,陳淳安便招呼兒女上車駕車離去。
臨行前,青衫女子目光似有若無地掠過板車上那只水桶,雙眼微不可察地縮了一下,終未言語,靜靜目送牛車遠去。
歸途上,暑氣悶得人發慌,陳淳安不停地用手掌扇風,覺得不過癮,干脆扯開了衣襟,任由微風吹拂,才稍稍驅散了燥熱,也壓下了對板車上某個一直“哦啦啦…”哼唱個不停小姑娘的無奈。
蒼涼的余暉漸收,天邊濃烈的火燒云緩緩褪色。
伴著清脆的鈴鐺聲,牛車駛入村子,向著那間用籬笆圍起的熟悉小院行去,早已守候在院門口的齊素蘭,隔著四五十步便小跑迎了上來。
她先是看到兩個孩子臉上掩不住的喜悅,又對上丈夫笑著點頭,心中立時了然。
“快都進屋,今兒得吃頓好的!”
陳景巧歡呼一聲,蹦跳下車,那不成調的“哦啦啦…”一路唱進了家門。
陳景明則悶不吭聲,挽起袖子,露出精瘦胳膊,接過娘親手中沉甸甸的水桶,搖搖晃晃地向灶房挪去。
齊素蘭走到卸車的丈夫身邊,剛想開口細問,卻見男人從懷里摸出個造型精巧的胭脂盒,遞過來。
“又瞎花錢……”齊素蘭嘴上埋怨著,手指卻捏住了那小盒,紅著臉進了灶房,炊煙裊裊升起。
陳淳安笑而不語。
安頓好牛車,添足草料,陳淳安看著老黃牛熟練地臥下反芻,心下稍安,獨自坐在院中老榆樹下的石墩上,目光掃過正與家中大黃狗追逐嬉鬧的陳景巧,又落在角落里那個沉默黝黑的少年身上,少年正專注地處理著魚鱗,動作麻利。
他收回視線,望向暮色籠罩的后山,心緒如潮。
今日這番際遇,讓這個久居深山,本以為此生便如此波瀾不驚了的漢子,真切地觸摸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先是靈尾魚溫養竅穴的神異,后有柳夫子那非比尋常的氣勢,乃至江湖中流傳的求仙問道傳聞……這些碎片拼湊起來,無不昭示著,這方天地間,極大可能存在著一些他從未真正觸及的存在,以前只是模糊聽聞,如今卻有了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