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妙!你倒說清楚!這香皂到底哪來的?”
隊長王愛國的吼聲砸在曬谷場的黃土上,驚得幾只麻雀撲棱棱飛起來。周圍圍了半圈社員,眼神像針尖似的扎在蘇妙妙身上——有看熱鬧的,有眼紅的,最扎人的是李莉那張得意的臉,嘴角翹得老高,仿佛已經看見她栽跟頭的模樣。
蘇妙妙攥著衣角的手緊了緊,指節泛白。
她不過是趁午休沒人,躲在知青點后院那棵老槐樹下,用包里的香皂匆匆洗了把臉。這香皂是來下鄉前,她媽偷偷塞給她的,說是上海那邊捎來的,帶著點淡淡的茉莉香,洗得干凈還不緊繃。誰成想今天風大,那點香味飄出去不遠,就被來找茬的李莉撞了個正著。
“大家快來看啊!”李莉的大嗓門差點掀了知青點的頂,“蘇妙妙用香皂呢!還是香噴噴的洋貨!咱隊里誰不知道她爸是紡織廠廠長?怕不是仗著家里有權有勢,偷偷把資產階級的東西帶來了吧!”
這話又毒又準,直往蘇妙妙的軟肋上戳。
這年頭,“廠長”的身份聽著風光,實則敏感得很。她爸蘇建國是正經的技術出身,一心撲在廠里,可架不住總有人盯著“資本主義尾巴”找碴。她來下鄉前,爸還反復叮囑,萬事低調,別讓人抓住把柄,沒想到才來沒多久,就被李莉揪著這點事鬧大。
蘇妙妙又急又氣,臉頰漲得通紅。想解釋香皂是家里帶來的,卻怕被追問“家里怎么有這東西”,反而給爸惹麻煩;想認個錯說“以后不用了”,又咽不下這口氣——李莉明擺著是看她不順眼,故意找茬。
“蘇知青,”王愛國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他倒不是真信李莉的話,可架不住人多眼雜,“這事得說清楚。你爸是國家干部,更得注意影響,要是真拿了不合規矩的東西……”
“隊長說得對!”李莉立刻接話,眼睛瞟著蘇妙妙,滿是挑釁,“說不定還是她爸托關系弄來的呢!這要是傳出去,可不是小事!”
蘇妙妙氣得眼圈都紅了,剛要開口反駁,一道冷沉沉的聲音突然從人群外擠了進來:
“吵什么?!?/p>
聲音不高,卻像塊冰投進了滾水里,喧鬧的曬谷場瞬間靜了大半。社員們下意識地往兩邊退,給來人讓出條道。
蘇妙妙抬頭,心猛地一跳。
是陸子期。
他剛從地里回來,深藍色的勞動布褂子上沾著泥點,額角的汗珠順著利落的下頜線往下滑,麥色的皮膚被日頭曬得發亮??赡请p眼睛黑得像深潭,掃過人群時,連王強都下意識地把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陸子期沒看旁人,徑直走到蘇妙妙身邊。他的目光在她泛紅的眼角停了瞬,才轉向王愛國,聲音平得沒起伏,卻帶著股壓人的勁兒:“香皂是她帶來的,怎么了?”
“陸知青,你這……”王愛國愣了,“李莉說這是資產階級的東西,蘇知青她爸是廠長,這節骨眼上……”
“她爸是紡織廠廠長,國家干部,成分沒問題。”陸子期打斷他,語氣淡卻擲地有聲,“家里給帶塊香皂,合情合理。難不成咱隊里的規矩,連知青帶塊洗漱的東西都要管?”
李莉急了,往前湊了半步:“可那是香皂!多金貴!她就是故意搞特殊!”
陸子期終于斜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冷得像三九天的風,刮得李莉后脖子一涼,后半句話硬生生卡在喉嚨里。
“她帶什么,用什么,是她的事?!标懽悠诘哪抗饴浠靥K妙妙身上,見她緊抿著唇,手指還在摳衣角,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再說,這香皂是她媽給的陪嫁念想,就剩小半塊了,舍不得用才藏著,怎么就成了‘搞特殊’?”
這話編得滴水不漏。陪嫁念想,又是快用完的,既合了“廠長女兒家里可能有舊物件”的理,又透著點“珍惜舊物”的樸素,堵得旁人再沒話可說。
王愛國的臉色頓時松了。他哪敢真跟蘇廠長的女兒較真?剛才不過是被李莉鬧得下不來臺。這會兒有陸子期遞臺階,忙順坡下驢:“哎呀!原來是這么回事!李莉你這丫頭,瞎咋呼什么!差點誤會了蘇知青!”他又轉向蘇妙妙,堆起笑,“蘇知青別往心里去,都是誤會,誤會!”
李莉咬著牙,臉憋得通紅,卻一個字也不敢再說。她再蠢也看出來了,陸子期這是鐵了心要護著蘇妙妙——剛才那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再敢多嘴,沒好果子吃。
風波來得快,去得也快。社員們見沒熱鬧看,三三兩兩地散了,曬谷場上很快只剩蘇妙妙和陸子期。
蘇妙妙還沒緩過神,心臟“咚咚”地跳著,剛才的委屈和后怕混在一起,眼眶有點發熱。她抬頭看向陸子期,嘴唇動了動,想說“謝謝”,話到嘴邊卻成了:“你……你怎么知道我媽給我的?”
陸子期低頭看她,小姑娘眼尾泛紅,像只受了驚的兔子,剛才硬撐的模樣全沒了。他喉結動了動,聲音放軟了些:“猜的。總不能讓你平白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