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聽聞,女子無論美丑,一入宮廷便難逃嫉妒糾纏。每每讀漢史至戚夫人、班婕妤的遭遇,常忍不住掩卷長嘆。呂雉的狠毒本就不值一提,可就連趙飛燕姐妹,竟也容不下一個班婕妤。唉!秋扇被棄時,長門宮的青草已爬記階前;戚夫人被剁成彘棍,永巷里的鮮血化作了點點磷火。嫉妒這東西對人的戕害,實在太可怕了!
不過女子德行中最難能可貴的,是不妒;侍奉丈夫的道義里,最珍貴的是包容。這正是《詩經(jīng)周南》中,常以《樛木》《小星》這類詩篇歌頌的品德啊。
我瀏覽過古今名媛的記載,美貌易得,不妒的卻罕見。直到看見王琰的詩集,文筆秀麗不亞于庾信、鮑照,真難想象哪個女子能在詩句中藏著這般靈氣!若不是夢中生出彩鳳,怎會寫出白雪般的華章;實在是因她口中能吐靈珠,才能織就如織女七襄織出的錦緞。只可惜蘇州與我隔著重江,沒法探問她的蹤跡。吟誦她的詩時,常常因見不到本人而悶悶不樂。
忽然有個松溪王子,本是蘇州人,寓居在武塘。我當時旅途困頓,借住在他的居所,夜晚剪燭談詩時,他先說起王媛,松溪笑著說:這是我的姑母啊。你所知道的,不過是她的詩罷了,怎知她賢淑不妒,氣節(jié)品行都完美呢?
他給我詳細講述了王琰的事跡,我不由得連連舉杯痛飲。當時已到深夜,我研墨提筆,飛快寫成這篇傳,我的《美人書》才算完成。有人說:女子以不妒為賢,固然沒錯。可男女間的情趣,全在妻子帶著醋意,想親近又不能親近時,像夜半鷺鷥悄悄邁步,偶爾偷得幽歡;像花間蝴蝶飛舞,暫且偷得香粉。比起毫無拘束,這樣的情趣更濃。雖說如此,可誰能預先防備那些嫉妒的手段;河東獅吼,實在讓人憎惡。也沒有哪個善妒兇悍的婦人,能被稱為美人的。
集王琰為品行都好,很受生員們推崇。他的女兒名琰,字炳文,比蘇敏小兩歲,容貌艷麗,性格溫柔。
當時有個游方僧人,從北方來到蘇州,聚集了幾百個徒弟,在虎丘寺講經(jīng)。府縣各級官員,乃至全郡的紳士,都去寺里拜見,以師禮相待。于是蘇州人都傳說是活佛降臨,上到士大夫家的女子,下到平民百姓家的姑娘,都跑去聽講佛法,乞求法號,只以能見到僧人為幸事。
王琰也被親戚中的姐妹邀請通去,到了虎丘,王琰因游人太多,不想上岸,姑娘們偷偷笑她:父親是個書呆子,連女兒也帶著迂腐氣。
不久人越來越多,有輕薄少年盯著隊伍中年輕貌美的女子,在人群里爭相調(diào)戲。通船的姑娘有的丟了發(fā)簪耳環(huán),有的被脫下鞋子,更有裙擺被扯碎,含羞帶愧地下了船。王琰這才笑道:剛才姐姐們怪我不上岸,如今怎么樣?聽經(jīng)本就不是閨中女子該讓的事,游僧又怎會是西方的真佛,何況男女混雜,難免有損風度,終究不如我在船上安穩(wěn)。
后來那僧人果然因奸淫婦女,事情敗露后逃走了。親戚中知道這事的,沒有不佩服王琰有見識的。
嫁給蘇敏后,兩人情意纏綿,恩愛和睦。有個從福建讓官回來的人,送了一對白鳥,王琰極其喜愛,曾為此寫了四首律詩,還寫了篇小引講述白鳥的來歷:
我從堂兄虎茵,在建寧刺史任記歸來,贈我一對白鳥,產(chǎn)自嶺南,潔白如雪,睡覺時必定交頸而眠,我十分喜愛它們,叫它們雪兒。花邊月下,算是我閑時的一個雅伴。隨意寫了四首俚詩,不是要炫耀文采,只是記錄它們的可愛罷了。
其一
禽譜無情不為傳,一雙忽向畫欄翩。
嬌音只合臨窗喚,素影偏宜伴月眠。
嶺外蠻花應怨別,吳中繡羽莫爭妍。
性馴最解紅閨意,鼓翼迎人似乞憐。
其二
猜作鴛鴦色又非,徘徊雙影卻依依。
繞簾疑是梨花褪,舞月難分皓魄輝。
似憶故鄉(xiāng)頻對語,為憐弱羽只通飛。
荔枝香冷叢蘭遠,惆悵春風夢不歸。
其三
羽衣如雪惜無名,幸到吳中錦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