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稚魚垂眸,指尖輕輕攥住了袖口,似在斟酌措辭,片刻后方抬眼,眸中褪去了方才的幾分巧黠,只剩一片坦誠:“兒媳不敢欺瞞婆母。起初未說,是想著懷王妃臨終托孤一般,將這莊園相贈,原是她一片心意,怕說出來反倒惹得婆母憂心——畢竟趙家那等性子,早晚會找上門來。那時只想著,若能自己了斷,便不勞動婆母煩心。”
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可今日趙家兄弟鬧到府上來,兒媳才知,有些事終究瞞不住,也不該瞞。陸家是兒媳的依靠,哪有做晚輩的遇事獨扛,反倒讓長輩替自己擔驚受怕的道理?這錯,是兒媳想得簡單了,更是忘了自己早已是陸家的人,行事該與府中通氣。”
好話說盡了,略微抬眸掃過一眼,見陸夫人神色稍霽,心里稍稍安心了一些,遂繼續道:“不敢欺瞞婆母,懷王妃確實給了兒媳一些好處,但那處莊子最終還是要等到懷王府的小殿下長大,有了明斷是非的能力后交還給他的。”
“……”
“您也知懷王妃在懷王府的處境,可憐只敢將這些東西交給一個外人去保管,兒媳得她信任,心中感慨萬分,只想著做個守信之人,等到將來小殿下長大,再將東西完璧歸趙……說來說去,兒媳得了些托管費,在行管守之責,不過是全了一個母親的愛子之心。”
陸夫人靜靜聽著,見她神色懇切,不似作偽,眉峰微松,卻仍道:“你既明白便好。嫁入陸家,不是讓你事事逞強,府里的門楣,原就是為你們這些小輩遮風擋雨的。往后再有這等事,不論大小,需得先說一聲。”
此話一出,陳稚魚的心才完全放下,也是真的動容,她何嘗不知陸夫人的性格,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已是不易:“是,兒媳記下了。”陳稚魚恭順應道,眼底泛起暖意。
陸夫人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目光落在那契書上,又道:“懷王妃將這莊園給你,想來也是看透了趙家那起子人的嘴臉,怕她身后產業被糟踐了。你既受了這份托付,便好生收著。只是趙家既動了心思,往后怕是還有糾纏,你且放寬心,有我在,斷不會讓他們動你分毫。”
陳稚魚心中一熱,屈膝福了一禮:“謝婆母。”
陸夫人擺擺手,又叮囑道:“你身子重,這些瑣事不必掛懷,交給底下人去打理便是。若趙家再敢上門,讓門房直接攔了,不必通報。真要鬧起來,我自有法子叫他們知趣。”
說罷,她讓艾媽媽將契書收好還了她,又溫言囑咐了幾句安胎的話,才讓陳稚魚回去歇息。
出了慕青院,陳稚魚站在廊下望著天邊流云,輕輕舒了口氣。喚夏在旁低聲道:“夫人還是疼姑娘的。”
陳稚魚唇角微揚,眼底卻掠過一抹寒芒,語氣輕淡卻一針見血:“是啊,此番婆母未曾動怒,確是意料之外。可見婆母通透開明,想來也是念及懷王妃一片慈母心,為其子籌謀深遠……天下做母親的,大抵都是這般心思。況且,此事我本就占著一個‘理’字,趙家若敢揪著不放,鬧大了出去,丟盡臉面的,終是他們自己。”
她頓了頓,指尖在袖中輕輕叩著,似在盤算什么:“經此一事我也想透了,有些事一味被動應付不成,須得先下手為強才是。”
喚夏聽得心頭一緊,低聲問道:“姑娘打算如何做?”
陳稚魚眼眸微瞇,眸光沉沉:“趙家兄弟想借婆母之勢壓我,卻沒料到婆母自始至終是信我的……他們既會造勢攪擾,我們自然也能順水推舟,讓旁人都看清楚其中的究竟。”
話音落時,她已抬步前行,裙裾掃過廊下青苔,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喚夏望著她的背影,只覺姑娘眼底那抹冷光,銳利如霜。
……
趙家兄弟二人垂頭喪氣地出了陸府,尚未走出半條街,忽被幾個精壯漢子套上麻袋,不由分說塞進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
光天化日之下,偶有行人瞥見,剛要上前詢問,便被其中一人橫眼厲聲喝止:“官府辦事,閑人退避!”
路人見狀,皆噤聲匆匆離去。馬車內,趙定趙安被捆得結結實實,驚恐間剛要罵罵咧咧,便被人一腳踹在腹間,疼得悶哼一聲,再不敢作聲。
馬車一路駛進一座肅殺冷寂的府邸,兄弟二人被拖拽下車,踉踉蹌蹌推搡著往里走。麻袋剛被扯下,趙安正要破口大罵,抬眼看清周遭情景,頓時如遭雷擊,硬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只見大堂內燈火通明,齊鄢一身玄衣端坐上位,長腿隨意交疊,周身散發著懾人的威壓。他眸色冰寒,指間漫不經心地轉著一串佛珠,目光沉沉地落在堂下二人身上,不怒自威。
“姐…姐夫。”兄弟倆齊聲喚道,聲音發顫,像是被捏住了喉嚨一般。
齊鄢對這聲稱呼恍若未聞,佛珠在指間猛地一頓,流蘇掃過手背,他緩緩啟唇,聲音冷得像淬了冰:“你們在郊外攔了陸家馬車,方才又從陸府出來,所為何事?”
趙定眼皮狠狠一跳,心頭劇震——他們兄弟的行蹤,竟全在這位懷王眼皮子底下!一時慌了神,冷汗順著鬢角滑落。
偏身旁的趙安還未看透情勢,只當這位姐夫與陸家素有嫌隙,又念著姐姐為他生養子嗣的情分,定會偏幫自家人,忙不迭開口:“姐夫!您是不知,姐姐的嫁妝竟被陸家少夫人占了去!我們兄弟不過是想討回姐姐遺物,哪知陸家蠻不講理,將我們趕了出來,還…還口出不遜!”
趙定喉頭滾動,默不作聲,只垂著眼皮看懷王神色。
齊鄢眉峰微挑:“誰口出不遜?”